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衔花弄影】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性、谎言、网络约会 Sex, Lies, and Online Dating   瑞秋.吉普森      性……   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即使只有辆破车、工作差强人意,甚至长了满口烂牙,但他们都自认能追到胸大腰细的尤物。罗露西约会过许多网络昵称雄赳赳、见面就「性」冲冲的男人,她太了解了。   谎言……   可是这次来赴约的男人似乎不太一样。网络昵称「绝爱人」的昆恩说他从事水电修理;他心思细腻,说话坦率,而且帅气性感!露西虽然自称是护士,其实却是推理小说家,计划以网络约会为下本书的题材。反正每个人都常撒点小谎,应该无伤大雅吧?   网络约会……   昆恩的真实身分是便衣刑警,正在追捕利用网络约会犯下连续杀人案的凶手,目前嫌疑最大的人是露西。这个聪慧又极具魅力的女性真有可能是杀人狂吗?明知凶手屡趁和被害人约会时犯案,每次见面都冒着送命的风险,但他得和她多约会几次,才能确定……      序曲      寄件者:Lucy@mysterious.com   收件者:Clare@fnis.com;adele@biteme.com;maddie@Crimepays.com   主旨:单身网约会   嗨,各位:   今晚是我最后一次和网友喝咖啡,他的昵称是「绝爱人」(hardluvnman)。希望他没有缺牙。   祝我好运吧。   露西         寄件者:CIare@fnis.com   收件者:Lucy@mysterious.com;adele@biteme.com;maddie@crimepays.com   露西:   祝妳顺利完成个案研究。希望他没缺牙也没秃顶,而且记得刷牙梳头。   可蕾         寄件者:adele@biteme.com   收件者:Lucy@mysterious.com;clare@finis.com;maddie@crimepays.com   我好想赶快听听露西这位「绝爱人」的底细喔。   雅黛   P.S.哪种男人会自称「绝爱人」啊?他是在赎罪吗?            寄件者:maddie@crimepays.com   收件者:adele@biteme.com;Lucy@mysterious.com;clare@finis.com   露西:   看在老天的分上,千万别去。有些连续杀人狂会在交友网站流连,寻找目标。对他们来说,那就像瓮中捉鳖一样容易。等妳发现时,某个家伙已经把妳的头当帽子戴了。   爱妳的玫蒂         第一章 神秘女郎:寻找神秘男伴……      罗露西(Lucy Rothschild)把她的BMW停进最靠近星巴克咖啡门口的停车位。大雨泼洒在车盖上,随着车身停止而弹溅到柏油路面。她看向前方一整排的商店,找到百视达金色字样旁边的绿底白字星巴克招牌。咖啡店的光线倾泻在湿漉漉的人行道上,雨水滑落车窗,画出一道道清晰的色彩与墨黑的阴影,宛如一幅抽象画。   等妳发现时,某个家伙已经把妳的头当帽子戴了。露西把车子熄火,钥匙塞进海军蓝运动衫的口袋。她不喜欢玫蒂的说法。她把每个人说得像她一样偏执怪异。玫蒂是精神科医生,看过很多精神病患,可是那不代表所有男人都会猥亵儿童、强奸妇女或犯下连续杀人案。露西也撰写谋杀题材的作品,但那是小说,她懂得分辨虚幻情节和真实人生。而玫蒂在这方面似乎不大行。   露西抓起放在乘客座的雨伞,打开车门。她不打算和绝爱人约下次见面时间,也不打算跟他一起离开星巴克前往其它地方。她对这次咖啡约会的在乎程度就像对几个月来的其它约会差不多。   她用大拇指按下开伞钮,随着红伞打开而跨出车门。跟其它所谓的「约会」一样,今晚的目的也是为了工作。她的口袋里放着小记事本和笔,旁边就是一小瓶防狼喷雾剂。纸笔是为了不时之需,好在绝爱人离开后及时写下与他有关的趣闻。防狼喷雾剂当然是防备他「拿她的头当帽子戴」。   都是可恶的玫蒂乱讲话。   露西反手将车门关上,然后一路闪躲路上的水洼,走过停车格。除非绝爱人与众不同,否则她可能连纸笔都懒得拿出来。除非他不同于以前「约会」的那些家伙。通常,在一起排队点咖啡时,对方都先将她从头到脚慢慢打量一番,彷佛将她当成西敏寺狗展的超级种狗。如果「检验合格」,男人就会帮她买大杯低脂特浓拿铁(请别加奶泡)。问过她所从事的职业(她捏造经历,说她是护士)后,男的就开始大谈他自己(讲得非常了不起),还有他的前妻或前任女友(形容成没大脑的烂货)。如果检验不及格,她就得自己买咖啡,但那只发生过一次。   昵称「大老爹一八二」的家伙是个真正低级的混蛋,他镶了一颗银牙,颈后还拖着一条小辫子。他只瞄了她一眼就说:「妳瘦得像支竹竿。」好像竹竿身材比他的啤酒肚还惹人厌。她付了自己的咖啡钱,接下来一个钟头都在听他大谈他的事迹。在他喋喋不休地谈论他去过举行全球最大哈雷机车赛的斯特吉斯市,以及他犯贱的前妻时,露西已经想到一堆痛宰他的方法,每一种都可以让他死得很惨。她知道最后还是得维持她笔下那个连续女杀人犯一贯的犯案手法,只不过让他在性爱中窒息而死未免太便宜这家伙。   剩两步就上人行道。露西却一脚踩进水洼里。她差一点就可以闪过去了。冷水漫过黑色短靴的趾头部位,还溅到黑色牛仔裤的下襬。   「可恶!」她脱口而出并踏上人行道,打开星巴克的门走进去。浓浓的黑咖啡香扑鼻而来,平稳的低声交谈混合了研磨机和浓缩咖啡机的阵阵声响。不管露西去哪个城市,星巴克的样子和味道一直都是如此,有点像邦诺书店与博德斯书店,总让人感到舒适安心。   露西收好伞,看到店里有金色墙面,客人坐在棕色桌旁的硬木座椅上。没有人戴着红色棒球帽呀。看来绝爱人迟到了。   露西把伞插进门旁的架子便走向柜台。他寄电子邮件来邀她见面时就已在信中表明,他的本名是昆恩。露西还是比较喜欢用绝爱人这个昵称,她不想把他或任何网友当成真人看待。这样一来,要宰他们就会比较容易。   她点了不加奶泡的拿铁,然后在角落的小圆桌坐下。她解开外套的扣子,拉平海军蓝高领毛衣的领口。   她觉得她的感情生活真悲哀。最近仅有的约会根本就不是真的,她勉强容忍大老爹一八二这蠢人的原因只有一个:她需要为新的推理小说《死亡网站》找些个案来研究。   露西举杯,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她的书现在只剩最后一个被害人.即便之后发现绝爱人是个正人君子.没必要把他「处死」。露西也不愿再和网友约出来喝咖啡了。她受够那些家伙老是一副「你的责任就是倒追我」的拽样,彷佛她得努力拜托他们下次再和她约会。如果这最后一次约会不如意,她还会想别的办法,譬如挑出历任前男友性格中撤谎、欺瞒和空虚贪求的特质,融而为一。不过她之前就做过这种事了,很担心会被读者看穿她所有作品里的被害人都是差不多类型的窝囊废。   不行,该换新的窝囊废上场了。她答应和绝爱人见面,却拒绝其它网友,其中有几个耐人寻味的理由。首先,他在交友网站上贴的照片分辨率不高,看不太出来原本的长相,只给人一种阴沈灰暗、心事重重的印象,令她觉得有点神秘。第二,他在自我介绍栏里说他是自行经营水电维修生意,可能是谎言也可能是事实,因为,说真的,谁会撒谎说自己是水管工呢?第三,绝爱人不属于网站上「三十五至四十岁未婚或离婚男子」类别,因为他自称是个鳏夫。有可能是真的,也有可能是博取女人同情好骗她们上床的低级手段。如果稍后证明那是他的低级手段,看呀,露西最后一个被害人就是他啦!   店门在这时开了,留着稀疏红发的男子走进来。露西马上就认出他。他叫麦克,网络昵称「纸牌麦克」,是第一个和她约出来喝咖啡的人,也是书里的第一个被害人。他走向站在杯架旁的金发女子,两人会合后便联袂来到柜台前。麦克对女子上下打量,然后付了两杯咖啡和一包裹着巧克力糖衣的咖啡豆。两人往露西附近的桌子前进时,麦克看到了露西,但视线随即内疚地移开。自从上次约会后,他就没有再寄电子邮件给露西,反正她本来也想告诉他不必费心了。当时,这家伙一边滔滔不绝高谈阔论,一边把咖啡豆咬得喀喀响,像在咬口嚼锭似的,而且她在第一章就让他头套塑料袋「下台一鞠躬了」,这种人根本引不起她的兴趣。   她擦掉沾上杯子的红色唇膏,朝另外几张桌子瞄了几眼。真是意外啊,最近在爱达荷州首府柏依市发生的几起谋杀案并未阻止人们外出约会。她很意外,却也松了口气,因为那刚好可以助她完成目标。   几个月来,已有三个男人在家中窒息而死。她和其中一名被害人柯伦斯曾约在莫西咖啡厅见面过,他的网络昵称是「爱棍」。到现在她还对此人的遇害余悸犹存。   警察除了说明三位死者全死于窒息,不愿透露其它细节,也不解释是属于哪种方式的窒息,只说他们相信凶手是同一名女性。报纸没有写凶手和三位被害人认识的经过及碰面的地点;玫蒂推测嫌犯也许是在酒吧认识他们。露西认为她的推测可能没错。露西撰写窒息式性爱作品的期间,社会上发生男人窒息而死的案件,实在只是非常凑巧,但窒息而死的方式有好多种。人脑想得出的花招太多,而与小说相符的可能性则太复杂难解。此外,她也不愿像玫蒂一样混淆现实与小说。   星巴克里双双对对的佳偶,证明男人似乎不怕与女人在咖啡厅见面。也许他们都和露西一样,之前就已在交友网站上认识对方,互有电子邮件往来。就各种约会场所来看,星巴克算是安全的。   还没决定以个案研究为由进行网络约会前,露西一直认为网络交友……唔,属于某种铤而走险且非常懒惰的交友方式。露西很明白女性上网交友的原因,却搞不懂异性为何如此。一个男性如果勘称迷人,有正当工作,牙齿刷得干干净净,也没有和母亲同住,这种人干么要上网找人约会呢?难道在酒吧、餐厅甚至艾伯森超市的蔬菜区钓马子不是男人的天职吗?   就在初次和网友约会的一个月后,她发现原来男人(例如大老爹一八二和纸牌麦克)上网交友是希望她倒追他们。他们好像也都不脱两种类型:若不是很欠宰,就是无趣得害她想自杀。   喔,当然她肯定外面还有些很棒的男网友,他们是一群只想和好女人相遇的好男人,只不过在日常生活中佳人难求,而且他们不会在酒吧或超市的蔬菜区徘徊等待猎物。不过至今她还没遇过这种的。事实上,无论网络交友或其它方式,她已经很久没遇过好男人了。她的前男友是个很有魅力的酒鬼,不戒酒的时候远比决心戒酒的多。最后一次保他出狱时,她终于不得不承认朋友说得对,她的确空怀救人梦想却专收破铜烂铁。但下不为例了,她已经厌倦拯救一堆不知感恩的废物。   露西推高外套的袖口看看表,七点十分,他迟到十分钟了。她决定再多等五分钟就走。她在行为偏差的男人身上得到教训,只想找个正常且不酗酒、不极端,没有恋母恋父情结的好男人。好男人不会动不动就说谎,或有惯性欺骗的倾向;他不会喜怒无常,也没有什么惹人厌的生理特征。她觉得要求谈吐合宜不会太过分。成熟男人理应明白,随便哼两声不算是沟通。   露西端起咖啡喝时,星巴克的大门开了。她的视线从杯底往上瞟看门口的大汉,瞧他那副样子,活像刚从什么疯狂邪恶的危险集会出来。红色棒球帽檐压低盖住额头,在他的双眼和鼻子投下一道阴影。晒成古铜色的双颊冻得通红,帽缘的黑发尾端像鱼钩般卷曲。黑皮飞行外套下的宽肩被雨水浸湿,外套的拉炼敞开,露西看到下面露出的白色运动衫,还有一条褪色的利瓦伊腰带。他站在那里扫视每一桌,手掌插进旧丹宁牛仔裤的前面口袋里,大拇指对向裤裆的钮扣。   绝爱人先生终于到了。   和网络上的照片一样,露西看不清楚他的长相,但他把目光定在她身上的一瞬间,她立刻明白就是他了。她慢慢放下杯子,他则将手伸出口袋朝她走来,步伐大而坚决,下半身修长瘦削。他绕过座椅和喝咖啡的人,眼睛始终盯住她,直到在她的小桌对面站定。   帽檐的阴影刚好落在他的人中,他慢慢抬起一根手指揭开帽檐,阴影滑过后露出鼻梁和两道黑色浓眉。他俯视的眼珠看起来像焖烧的哥伦比亚特调咖啡。   露西是作家,成天和文字为伍,每部作品都多达十数万字,但这会儿她心头只浮现两个字:哇靠!虽然不优雅,但很贴切。   「妳是露西吗?」   「是啊。」   「抱歉迟到了。」他说。他的声音低沈、阳刚而粗犷。「正要出门时,我的狗跑去翻垃圾,我只好清理干净再走。」   露西觉得这应该是真的,但仍提醒自己搞不好是谎话。不要紧,过了今夜,她也不会再见到这个强壮、英俊且性感的绝爱人了。想想有点可惜,这家伙毕竟是她在男性杂志以外看过最帅的人。   「我是昆恩。」他朝她伸手,外套跟着敞开,露出运动衫下钢铁般硬实的胸肌和腹肌轮廓。发达的肌肉同样启人疑窦:这种人何必上网找约会对象呢?没多久她就想到,在那具结实的身体里肯定有不对劲的地方。一定是。   露西握住他的手,对方温暖的手掌随即一按,手长硬茧且力道强劲,似乎真的是水管工。她缩回手握住杯子。「你不要点杯咖啡吗?」   「我还好。」他坐下时,仔细审视她的脸、头发和双颊,然后看向她的嘴。接下来,他用更低的声音问:「妳好不好?」   她好不好?她眨了几下眼,问:「好什么?」   他轻笑。「还要来杯咖啡吗?」   「喔,不,谢了。」她的双掌平贴桌面,然后滑到膝上。「我已经喝了太多咖啡因。」显然如此。她不是那种在帅哥面前会手足无措的女人。通常来说啦。「晚上出来喝咖啡就会有这种问题。」   「妳有过几次这种约会?」   约会?「够多了。」她头一偏,开始专心挑他的弱点。一点点手足无措不表示她忘了这次见面的目的。「你有过几次?」   「不多。我上次约会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而网络、聊天室和网友约会等等对我来讲很新奇。」   就是这样,他果然流连各个聊天室钓女人,她猜对了。他真的有问题,就藏在深色的双眸、长长的黑睫毛及滑顺阳刚的声音之下。「我看到你在自我介绍里写老婆已经过世,很为你感到遗憾。」   「谢谢妳。」他拿掉帽子,手指扒过浓密的黑发,发尾绕着指节微鬈。「她半年前走的。」   露西暗忖,这么短的时间就跑出来找人填补空缺,可能表示他很寂寞,或者他是个无情无义的混蛋。「她怎么会过世?」   「车祸。那天是我们结婚十周年纪念,她跑出去买香槟,我买了两打雏菊在家等,但她再也没回来了。」   雏菊?难道他不仅是个无情混蛋,还很小气吗?   他不自在地笑了笑,又把帽子戴回去。「雏菊是她最爱的花。」   好吧,那让她觉得自己有点坏心眼。他说的很可能是真的,也可能只是善于调情,用他那出色的体格扰乱理智女郎的大脑。「你一定很想她吧。」   「想得不得了。她是我的一切!」他低头看桌面,帽檐遮住了眼中的情绪。「有时真的很伤心……」他停了一下才继续说:「有时候甚至让我呼吸困难。」   喔,天呀,露西想。她该把这件事写下来给可蕾看。可蕾是罗曼史作家,而他的话令人听了好心痛。露西不得不承认,连她这个对罗曼史不屑一顾的人都动容了。   「她有一头柔软的红发,睡觉时总会披泻在枕上。有时候我撑着不睡只为看她入梦。」   露西不禁皱眉,脑海响起史密斯飞船的歌。这要不是她听过最动听的话,就是那家伙在盗用歌词。(译注:这句话和史密斯飞船的〈I Don't Want to Miss a Thing〉歌词大同小异。)如果后者才是真的,那他的手法就太拙劣啦。「她叫什么名字?」   「梅莉。我们从高中就开始约会。」   「你们是高中恋人?」   「对啊,但曾经分手过一阵子,因为我是一个大笨驴。」他耸耸宽厚的肩,但没抬眼。「当时我二十三岁,觉得需要找别的女人约会看看。一个月后,我发现梅莉才是我理想中的女性。」他清清喉咙说下去.彷佛好不容易才吐出这些字:「她是我灵魂的另一半。」   又来了,这话若不是很浪漫就是很拙劣。露西比较偏向后者,因为体格完美的男人竟在聊天室找人约会,一定有问题,搞不好隐藏了什么人格缺陷。「也许你太早恢复约会了?」   「不,」他抬眼,棕色眼眸迎上她的目光。「我得试着重新振作。我不是要找人代替我太太,只是某些夜里,我很需要到外头透透气。有时候,只和一只拘坐在家里看『铁证悬案』会觉得自己变得好老。」   他也看「铁证悬案」?这是她最爱的节目,要是有事耽误,她会录下来。「你指的是哥伦比亚广播公司还是A&E电视台的『铁证悬案』?」   「A&E的,我喜欢看真实案例。」   「我也是!昨晚那集你看了吗?」   「就是在运动袋里找到一截身体吗?」他往后坐,双手交迭胸前时,外套的肩线似乎更加突显。「有啊,我看了。」   「他们在这件案子上的运气不错。」   昆恩的坐姿稍稍下滑,让他的视线和她的平高。「科学最后让犯人认罪了。」   「是啊,不禁令人觉得现代犯罪的人应该无法脱身吧。」露西啜了口咖啡,放弃扒开他挑弱点的想法。反正她也不会再见到他,就不必费事鸡蛋里挑骨头了。「不过,每天都有人可以逃过法律制裁,只要聪明应付就行了。」   他压低浓眉思索。「妳认为天下真的有完美犯罪这种事?」   她有吗?在她的书里,悬案总在最后一页水落石出:犯人则受到司法审判,但换到现实人生也是如此吗?「我认为,如果你很聪明,又肯做点研究,就可以完美地犯罪了。即便没那么完美,你还是逃得了。」   他看了她一会儿后问:「要怎么办到呢?」   「大部分罪犯被逮的原因都是忍不住对别人泄漏犯行,只有连续杀人犯不会这样做。他们能逍遥法外,只因不常对别人提起他们所犯的案子。」   「妳认为原因何在?」他问。   「可能因为他们没有良心吧。大部分有良心的人会告诉别人自己犯了罪,就像喷嚏一样不打不快。」   「妳不认为连续杀人犯终究也会不吐不快吗?」   「当然会,不过对他们来说,杀人本来就是一种抒发。」讨论犯罪是她最爱的消遣之一。她和好友相聚时都会谈论写作,但重点放在写作过程。由于每个人涉猎的题材不同,因此不会深入讨论细节。呃,只有玫蒂例外,她巨细靡遗地描述可怕的情节,而且通常都边吃午餐边说,大家只得赶紧阻止她。可以和一个听到肝温不会太激动的人聊聊谋杀,这也是不错的一件事。(译注:法医通常都会测量肝脏的温度,判定死者断气的时间。)   「妳有没有看另外一集,演一个女人毒死五个丈夫?」昆恩问。   「片名是《邦妮宝贝》吗?有,看了。」邦妮这个角色激发露西写下第四本书《间接的一杯茶》。和露西笔下的谋杀犯主角一样,邦妮用铃兰煮成毒茶,还以玮致活(WedgWood)的杯子盛装。「那个女人很爱种花。」喝咖啡时聊这种话题也许很奇怪,但总比听男人发前妻或前女友的牢骚、大谈摩托车,或陪他回忆阿拉斯加狩猎之旅好多了。离开星巴克后,她不会再和昆恩见面,所以现在谈什么都不要紧吧?「邦妮这么有格调,你该多给她些分数。」   昆恩直盯着她的双眼,好似想摸透她到底是精神异常,或只是看了太多电视。事实上,她是脑中正进行一页又一页研究的作家,题材从鞋带到铅灰色尸斑无所不包。   他挺直身体并往前倾,双臂靠在桌上。「只有冷血的女人才会慢慢毒害她理当深爱或一度爱过的人。」   绝对正确。女性连续杀人犯都是些冷血的婆娘,没有一个例外。她们比一般人更爱干净,更聪明,而且在露西看来,远比男性连续杀人犯更能引起大众的兴趣。「是啊,不过正是这个原因让她们非常迷人。」   「迷人?」他摇头冷笑。「感谢老天,附近没有太多这种『迷人』的女人。」   「搞不好身旁就有,只是我们不知道?」露西微笑地头一偏。「也许女凶手比男的更聪明,而且不会被抓。」   「也许吧。」他盯着她的双眼,她察觉对方好像在留心等待什么。她摸不着头脑。昆恩张口准备说话,却被一阵噎声转移了注意力。露西向左转,看到麦克和他的金发女伴,麦克的双手紧扣桌缘,脸和脖子胀得通红。   「喔,天啊!」露西猛地站起,椅子跟着往后一倒。「纸牌麦克噎到了,快来人救命啊。」   「不是应该妳来救他吗?」   她看着也站起身的昆恩。「我?」   「你不是护士吗?」   护士?「什么?」可恶,他说得对。她在自我介绍栏里谎称自己是护士。既然大家好像都束手无策。她只得飞快赶过去。她根本不懂哈姆立克急救法。只好采取次佳的措施:从麦克的两侧肩胛骨中间狠狠拍下去。没用。于是她拍得更用力。   麦克的女伴连声尖叫。另一头有人喊:「快叫救护车——有个人快噎死了。」   星巴克里的各种声响从低平的嗡嗡声瞬间拔高成吼叫加拉开椅子的摩擦声。   「老天发发慈悲吧!」昆恩咒骂着攫住露西的手臂,把她拎到旁边去,接着从后面使劲抱住麦克的上身,冷不妨一个猛压,只见一颗咖啡豆飞出来,恰好打中麦克女伴发直两眼的正中央。麦克连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谢谢。」他喘吁吁地说。   昆恩点点头。「不用客气。」   大家纷纷围过来确认麦克没事,反而比刚才更吵。昆恩斜斜地站着,双手插腰,眼前的骚动令他抿起嘴角。他的外套敞开,露出硬实的胸膛。露西彷佛听到他咕哝,咬字极似「护士个屁」。            第二章 刑警:找女人寻欢作乐……      麦昆恩(Quinn McIntyre)手指塞进利瓦伊牛仔裤口袋,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水气在眼前冻成一团白雾,看到露西银色BMW的尾灯朝美观路而去时,他的双眼瞇成了一条线。露西带走了她的咖啡杯,但除非他用蛮力抢下杯子,否则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他进星巴克后雨就停了,但乌云仍遮住大部分的圆月。昆恩下了人行道,走向停车格的黑色福特客货两用车。露西才不是什么护士,正如他也不是水管工,不过他第一次寄电子邮件给她时就已经知道了。他本来就晓得她的自我介绍栏都是胡说八道,也清楚她真正的职业。在今晚见面前,他对她的了解可不只是她眼睛的颜色和她的金发。他掌握到的资料是身高五呎七吋、体重一百三十磅,在城里的医院出生,在北境路长大,而且仍住在那里。父亲在她十一岁那年离家,这个变故足以造成她对男性怀恨在心。她不但受过教育,六年前还出版第一本推理小说。他知道五年来她收过三张超速罚单,并有两次未遵守停车标志。   但他不知道她的眼睛比驾照或书皮封膜上的照片蓝得更深,还有一头闪亮的金发,嘴唇也更饱满。走进星巴克之际,他早已明白即将和一位引人注目的女性见面,却对她那纯然的女性魅力毫无招架之力。照片只能给他粗浅的印象,比不上见面后握住她柔软的小手,听听她轻柔的语声,那在在不符合她连续杀人狂小说作者的形象,而且搞不好书中的凶手就是她本人。   昆恩走在交错的灯光里,不在意水洼的水溅上靴子。他走近车子,车窗徐徐落下。   「你全都听到了吗?」他边问边伸手到背后把塞进牛仔裤的T恤拉出来.   「对。」韦科特警官的圆脸出现在车窗上。「你拿到杯子了吗?」   「她带走了。」   「糟啦。」   「我也是这样想。」   「快结束时的那阵骚动是怎么回事?」   「有个家伙被咖啡豆噎到了。」他暂停说话,扯下黏在背心的窃听器。「我敢说,罗露西不但谎称自己是护士,她连心肺复苏术都不会。」   「她对那些连续杀人事件的看法真有意思。」坐在后座仪器旁的技术人员蓝爱妮评论。   昆恩也这么认为。某女在网络上钓男人,那些家伙最后全都闷死在自己家里,于是办案人员替这个女子取了个昵称「窒息杀手」。如果明天早上发现露西真的是窒息案的主嫌,他也不会太意外。一条极细的电线从腰际连到别在右胸上的迷你麦克风。「要命。」他在扯掉胸膛上的麦克风时痛得咒骂了一声。   「你对她的第一个反应是什么?」爱妮问。   昆恩把窃听器递进车窗内,视线越过科特,落在漆黑车厢中爱妮黝暗的轮廓。他一看到坐在拥挤咖啡厅中的露西,最先的反应是纯粹男性的生理欲望。那种男人锁定美女时会有的反应,提醒他已许久没有性生活了。「我刚坐下来时,觉得她正想扒开我找弱点下手。」   「也许她挑中你做下一个牺牲品。」爱妮提出看法。   他也有想到这一点。「是啊,有可能。」两个礼拜以来,他用绝爱人的昵称上了七个网站、五个聊天室.还约会过三个网友。科特也以昵称「猎犬」上了差不多数量的网站,昆恩则在车内监听他和网友的谈话。两位刑警把手上的案子转手出去,现在投入大部分的时间,连手追查这件悬案。   露西是昆恩当晚第二个约会对象,光是搞清楚该对哪个女人说哪句话,就已搞得他筋疲力尽。「明天见了。」他拉上外套拉炼时说。明天一早,罗露西的录音带就会像其它人的一样分析完毕。没必要继续站在这儿穷聊,冻到屁股快开花。   他走向不远的停车格,打开银色吉普车的门。   「嘿,小麦。」科特发动车子时朝他大喊。   昆恩的视线越过吉普车顶看着他。「啥?」   「那个叫露西的女人长得跟照片一样性感吗?」   「她本人比较好看。」即便如此也不减她是凶手的可能性,但仍激起一些有趣的疑问。像露西这种外表出众而且收入不错的女人何必上网找男人?   「那么你办起案来会轻松一点.」   被一双蓝眼和柔软红唇搞得心神不宁,才不轻松呢。除非今晚的第一个约会对象莫琳就是窒息杀手,他才会觉得轻松。但一想到此,他有些畏缩。「明早见啦。」昆恩说着上了吉普车并关上门。   邓莫琳的昵称是「性感大奶妹」,她是他生平遇过最蠢的女人,约会时滔滔不绝谈她的剪贴簿和娃娃收藏,好像他真的很想听。她老是喊他「昆特」,就在约会即将结束时,她说她在某处读到消息,外星人已经降临太阳谷外的萨图斯荒野保护区,并且伪装成人类。他以为她在开玩笑,于是他也开了个玩笑,还努力挤出笑容。但她是认真的,他觉得光是坐在她对面就害他的智商下跌十分。不过最好笑的是,她竟是爱达荷工业委员会的职员。   他发动吉普车,驶离停车位。一阵冷空气从出风孔吹向他的胸膛。暖气打不开,他索性先关掉出风孔。他漫不经心地转了一阵收音机调频钮,随后也关了。见到莫琳不出两分钟,昆恩就在心里把她从嫌犯名单上剔除。虽然她有正当工作,但并不影响他的判断。很多笨蛋都替政府做事,可是有办法杀害三个男人又不留下蛛丝马迹泄漏身分的女人,不可能会当真相信外星人住在北爱达荷。昆恩同意联邦调查局行为分析专家的报告,窒息杀手是个组织力超强的女人,智商在一般水平之上。他就是不信莫琳的愚蠢是装出来的,没人那么会演戏。   根据案情推断报告,窒息杀手的年龄在三十二岁到四十八岁之间。由于缺乏生理方面的证据,专家相信她拥有法医的知识,也了解警察办案的程序。她对查案很有兴趣,相信自己比警方聪明。传统的办案方式抓不到她,她搞不好还能骗过测谎器,也不会在侦讯中被警方突破心防。   看过这份报告后,警局全员一致同意,缉捕窒息杀手这种掠食动物一定要用诱饵,而且是以男人做诱饵。尽管昆恩明白这个计划确实高明,却讨厌执行它。他有预感在警方取得足以逮捕她的证据前,他恐怕会牺牲不少。他不是怕自己变成另一个被害人,只不过在疯子面前悬晃他的大老二也不怎么令人兴奋。   昆恩转出美观路,上了交流道。通往市中心的高速公路在街灯照射下宛如一条白色缎带。他再试一次暖气,终于有热风吹出,伴着他朝百老汇大道的方向驶回家。   两个礼拜以来,警官们锁定的女嫌犯有几个共同点:她们都在网络上交友,而且三名被害人在死亡之前都和她们接触过。她们都使用同一家连锁干洗店,皆为独居女子。   三名男性被害人也有几个共同点,使他们名列凶手的加害单上。他们对约会很积极,彷佛在进行上帝交付的使命。被他们欺骗过的女生有一大串,这些家伙每周有五、六个约会,通常对象都不同,来自交友网站、聊天室及征友广告。根据邦诺书店、博德斯书店及哈斯丁书乐城的结帐记录,三人都嗜读成痴。第一位被害人已经离婚,第二位是鳏夫,第三位已婚但自称是鳏夫。三人死亡时都被铐在自己的床上。   第一位被害人吴查理的昵称是「咯咯笑」,在离越境路不远的家中被发现,双手被手铐铐住,头上套着威克干洗店的袋子。本案被列为凶杀案,但不确定该定为几级。就尸体呈现的样貌来看,被害人似乎和某个相当变态的玩伴大搞窒息式性爱游戏,凶手没留下多少蛛丝马迹就逃逸无踪。昆恩的职责是判断这个变态到底是临时起意或早有预谋。   警方调查过吴先生的亲友,全都声称他已一年多没有正式交往的对象。他的前妻已经再婚并搬离爱达荷。昆恩查过他的信用卡签单和通联记录。当他准备排除查理通联记录和电子邮件上所有连络人的嫌疑时,第二位被害人出现了。两具死状相同的尸体不算巧合,他们不是凑巧遇害,直到第三位被害人出现,警方赫然明白追缉的对象是连续杀人犯。   吴查理在一个半月前遇害,如果警方的动作再不快点,可能会出现第四名被害人。   而且要不了多久。   没人希望这种情形发生,没人比昆恩更希望重案组及早逮到凶手。他对女人说谎不会良心不安,而且诱捕杀人犯本来就是职责所在。他已经好几年未曾担任便衣刑警,经常怀念这个职务,只是很讨厌对那些女人背诵科特写给他的滥情句子。   昆恩驶上私人车道,进车库时关掉头灯,在白色无标志的警车旁停好吉普车后熄火。一如以往,梅莉听到他的动静便会过来,在他开后门时等在门边。她是个忠贞不贰的女性,偶尔感情太丰沛了点。他走进厨房顺手开灯,只见她那双大大的棕眼倾慕地仰望着他,光线在她柔软光洁的红发上闪耀。   「嘿,女孩。」她舔舔他的手,他单膝跪下。「妳真是只好狗儿。」他搔搔她长耳的后方,她高兴得舌头伸出嘴边。她的尾巴拍着硬木地板,昆恩看向录音机闪烁的讯号灯,然后再转往散落一室的羽毛。   他起身时不禁撇撇嘴,桌子底下躺着枕头的片片残骸。他这阵子没空带梅莉出去跑步或玩你丢我捡,她无聊透了,但起码这次没有动垃圾,不过现在垃圾桶里也什么都没有。   留下两岁的爱尔兰长毛猎犬在家太久就会有这种问题,牠们会想找麻烦,幸好她只是粉碎了枕头。   他在厨房的椅背上挂好外套,走过厨房。他的上一个女人是未婚妻雅嫚,她粉碎了他的生活。他在外努力赚钱、除恶扶善之际,她却和他最要好的高中死党尚恩胡搞。   昆恩拉出水槽下的空垃圾桶,拿到房间另一头。只要他还活着,就一定不会忘记那天下午,他发现两人赤裸裸地躺在他的床上。他忘不了他们的表情或从深爱的女人口中吐出的指控。   「我老是孤孤单单。」雅嫚拉起床单遮掩赤裸的胸前时对他说。「你一直在工作,我总是自己一个人待在这里。」   他指着从床上跳起急忙穿上裤子的尚恩。「显然妳不是一直自己一个人。」他感觉九厘米手枪的枪柄重重抵着腰际,怒气随着每次心跳在胸中翻腾,甚至紧紧揪住了胃,他觉得自己就快吐了。   「我们不是故意的。」尚恩抓起衬衫时说。   「你不是故意要把老二塞进我未婚妻体内?」当此之际,昆恩终于明白何谓在盛怒中犯罪;盲目的困惑和强烈的怒火会害人失控,寻求报复。   「你想怎样?」两颗小巧的泪珠从雅嫚的眼中滴落,她干脆完全将罪过推到他头上。「都是你的错,你既冷酷又无情。」   他不禁笑了,刺耳的笑声中混杂愤怒和不敢置信。「给我滚出去。」他说。恨意与怒气在体内奔腾汹涌,严厉平板的语声响彻全屋。多年的经验和自制使他狠狠握拳,不致做出任何愚蠢的举动。「两个都滚。」他的眼神或语气里一定有某种成分,透露他已经濒临动用暴力的边缘,因为那两人不约而同抓起衣服逃跑。   昆恩不相信那晚他会对雅嫚和尚恩动用手枪,但要是他们待下来,基于个人原则,他没把握不会把尚恩打得半死。不过他还是不太肯定自己真的会这么做,因为在灵魂深处,他其实明白雅嫚的指控有几分真实性。   他绕过厨房的椅子,来到几乎掏空的枕头旁。梅莉对这场破坏根本没有一点垂头丧气的内疚,反而在那团混乱上走来走去,尾巴将羽毛扫得更散。要不是外面下过雨,到处都湿漉漉的,他一定会把她关进狗笼再来清理。「出去。」他指着通往客厅的门口下令,她慢慢离开并频频回头,棕色大眼留恋地看着他。这模样不是很像女人做错事,却想让他为她的罪过内疚吗?   昆恩把枕头丢进垃圾袋,羽毛纷纷飘起,还黏在他的衬衫上。他发现雅嫚和尚恩在一起是在一年多以前,后来听说他们结了婚,有一个孩子、一笔贷款和一台休旅车,过着所谓美国梦的生活,他却仍疯狂过人生,和梅莉相伴。其实昆恩觉得这样非常好,他曾一度认为自己会拥有一切,妻子、小孩,以及一台厢型车,但那注定是空想,他没有感情的缘分。   他捡起衬衫上的羽毛,丢进垃圾桶。他认识很多警察都已经梅开二度或三度,他自己则宁愿独身,也不要变成可悲数据中的一部分。他有工作、狗狗、母亲、两个手足和七个甥侄女。对任何人来说,这样的家庭够大了。每当需要女性相伴时,他知道上哪去找。一大堆女人把他的警徽当成春药。他想要性爱,她们则想跟警察做爱,一拍即合。大多数时候,这样就够了。   昆恩起身走向不远处的收纳间,从里面搬出扫把和畚箕,然后按下录音机的播放键。他拿着扫把满屋追羽毛的时候,听到一则希尔斯公司的留言,保固部门提醒他冰箱的保固期就要到了。第二通是母亲的留言。   「艾琳今天照了超音波,」母亲的声音对他说着,她发出一声长叹,叹息回荡在整个厨房,然后说下去:「她又怀了一个女儿。」   昆恩笑了。艾琳是他弟弟唐尼的太太,两人已经有三个女儿,加上最小的这一个,唐尼家就有五个女生了。五比一,可怜虫,真是他命中注定。   母亲又是一声长叹,然后才说:「当然喽,我们还是很高兴。但若唐尼一直生女儿,谁来延续麦家的香火呢?」   昆恩是麦家长子,底下有一个妹妹玛丽,再来是弟弟唐尼。玛丽和唐尼总共为爸妈生下七个孙女。昆恩不觉得自己该为这群吵闹的小鬼再添生力军。   「我礼拜天望弥撒时遇到葛翠丝,」他把羽毛扫进畚箕时,听到母亲这么说,不用猜也知道她有什么用意。「她女儿薇琪在迪拉斯百货童装部上班,目前单身,在州立街的圣玛丽教堂望弥撒。」   「算了吧。」昆恩捡起裤裆和大腿上的绒毛和羽毛时说。他从缉毒组转到重案组的那天,母亲还特地抽空感谢上帝,昆恩终于放弃追捕吸毒的人,不会被毒贩开枪射杀。之后,她立刻以见到他「安定」下来为毕生责任。如今她确信,倘若有个好女人爱他,加上定期前往教堂告解忏悔,昆恩就会快乐起来。每当他指出他已被「好女人的爱」彻底玩弄,母亲便会反驳,指出雅嫚根本不是「好女人」。她有诸多罪孽,其中一项即为她属于长老教派。他早就放弃说服母亲自己喜欢顺其自然,而且和地球上每个人一样快乐。   她又喋喋不休地讲了一堆父亲和教会副执事的鸡毛蒜皮,最后终于累了,录音机随即自动关闭。他将垃圾桶推回水槽底下,扫把靠着长桌,畚箕随便扔到炉子上,然后从冰箱拿出一瓶乐贝啤酒。说不定母亲多关心她自己的感情生活,就不会这么担心他的。父亲过世后,母亲这么早就开始约会,他不知道要对这件事作何感想。尽管当他这么想时,父亲已经逝世三年了,他是在为母亲修剪木槿时突然倒地不起。   他拿起先前放在桌上的笔记计算机和档案夹,走出厨房时顺手关上灯。梅莉起身跟着昆恩的脚步走向客厅。他空着的手抓起遥控器转到十点的整点新闻。他坐上皮沙发,将计算机和档案夹放在面前的玻璃咖啡桌。梅莉坐在他膝旁的地上,他伸手搔搔她红色的长耳后方。   幽暗的室内有种舒适的气氛,电视的光线掠过米色地毯,投射在咖啡桌上,最后落在一只靴子的前端。他看着气象预报,明天会下更大的雨。目前为止,媒体尚未大量报导窒息案的细节。大众只知道有三名男子在床上窒息而死,至于方式则尚未公布,大家也不晓得警方相信凶手是从网络上钓到被害人。媒体十分配合,但仅止于目前,只要有一家以为有别家会抢先报导出来,情况就会立刻改变。   画面的光影不停闪烁,保险广告暂时取代了新闻播报。昆恩端起啤酒就口,一边看着屏幕上舞动的壁虎。三十七岁的他已经当了十六年警察,前六年担任巡逻,之后升任刑警,在缉毒组又待了六年。起初他满腔热血、想法天真,认为自己能解救全世界免于毒品和相关犯罪的危害。他在严格的道德规范中成长,善恶是非的界线黑白分明。但在贫民区各酒吧混了一年,和许多底层人士结交后,他的观念从此改变,善恶的分界变得模糊不清,黑与白也都成为永远的灰。   他担任便衣刑警越久,个性改变得越多。他变得越多,就越难接受平凡的日常生活,直到某天他看着镜中的自己,突然不认识眼前的人。他看到一个留长发、蓄留胡子的男人,有一双冷酷无情的眼,他很喜欢这样的自己。   缉毒警察必须具备敏捷的思考,流畅的口才,以及钢铁般的瞻识。他们聪明、自负并确信自己天下无敌,昆恩更是个中翘楚,他在充满毒品和暴力的世界待了六年,把吃苦当作吃补。拿下头号毒贩是浩大的突袭行动,而消灭十恶不赦的坏蛋则能让人亢奋好多天,没有任何事比得上。他的生活与工作紧紧交缠在一起,他已经搞不清楚两者的分界线在哪里。他的变化令家人惊恐,因此在他主动停止这一切之前,他鲜少在家庭聚会中露面。工作曾是他的生活、呼吸,他甚至视它为亲密爱侣。它曾是他的全部生命,每一分钟他都沈醉其中。   直到美好的世界全盘粉碎。   昆恩又拿了一瓶酒,却把瓶子搁在大腿上没动。她曾取个名字叫「欢愉」,彷佛生命充满快乐雀跃,但在她的生命中从来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她是个有毒瘾的十九岁妓女,施打黑焦油海洛因。贩毒的男友对她不停性侵和毒打后,他们才分手。昆恩头一次见到她时,她的眼睛瘀青,肿得睁不开。第二次见面,她签下秘密网民同意书,并将他介绍给毒贩认识,提供他许多情报。   接下来的八个月,昆恩竭尽所能地努力。他混进那圈子,慢慢和下层人士结交.然后,某个午夜的一通电话,硬生生逼他认清事实。欢愉的尸体在超市后面的购物推车中被人发现。当他站在缓缓飘落的毛毛雨中,俯看她那瘦小的身躯和指尖斑驳的黑色指甲油,怒气笼罩他的头,在脑中狠狠烧出一个大洞。耗在社会最脏污的底层打滚的八个月,顿时全都化为乌有。   妈的。   他注视一滴雨滑下她的额头和鼻子,最后落在下巴,心中有个什么东西重新启动他早已偏轨的道德界限。有个女人死了,她其实还只是个小女孩,但他第一个想到的是工作。这一次,他再看着镜中,却讨厌回看他的冷酷无情家伙。他不喜欢自己变成这副模样。   欢愉是昆恩的网民,他却救不了她。无论是站在警察抑或人类的立场,他都亏欠她。理论上,他的每个行动步步正确,严格地照章行事,但他应该要做更多才对。   在她短暂的一生中,他是最后一个令她失望的男人。她的奶奶是唯一来认尸体的亲人,而即便他没能挽救她的性命,还是在葬礼上尽心。他付清所有费用,买了最好的棺材,并成为寥寥可数的送葬者之一。每逢忌日,他会在墓上摆一朵粉红色玫瑰花。他甚至不晓得她喜不喜欢粉红色。   欢愉已经身故四年,他的内心到现在还内疚不已,应该永远都会如此吧。算是不断警醒他要保持人性,而对于一个在工作领域里需要接触底层社会的人来说,这可以避免他再次陷入双方对立的心结。   他又披上刑警制服,申请到重案组服务,自此他便专心地想找回原先的自我。他觉得他已将扭曲的观念全部纠正了,于是开始考虑在工作之余也要有属于自己的生活,娶妻生子,买个放置宝宝用品的背包。但雅嫚的背叛证明有些愿望注定会落空,轮不到他实现。他决定放弃,日子也过得还好。   他端起啤酒就口,按着电视遥控器,大大喝下一口之际,画面如闪光灯般进射光影。昆恩喜欢待在重案组工作;他爱搜集扮乱的线索,追查不同的提示,并且网罗看似无关的证据。他喜欢把它们拼凑起来。成为完整的画面,指引侦办的方向.他喜欢将暴力罪犯带离街道,但这已不是他生活的全部,现在的他已能平心看待并保持距离,将工作留在警局,但这次是例外。必须有人阻止窒息杀手再次犯案。   昆恩有种与生俱来的天赋。可以后退一步综观大局。但这次行不通。线索很少、侦察方向千头万绪,无关的证据无益于厘清案情。   他熬夜研究这个案子,凶手的身分和动机不停在脑中盘旋,却得不出任何结论。不论窒息杀手是何人,她都是个聪明的女性。在工作上,昆恩如果有最讨厌遇到的事,那就是歹徒比他还聪明,无论是不是女性。   这令他想起罗露西。他是警察,受过训练以肢体语言来判定对方是否说谎,其中又以眼神特别容易泄漏。但在约会中,他数度发现自己只是猛盯着她的嘴,没有注意眼睛。上下察看她的身体曲线时,不是为了找出说谎的蛛丝马迹,他满心想到的只有那对藏在毛衣里呼之欲出的乳房。在这些分心的时刻里,他只想问一个问题,露西这种条件的女性干么和网友约会呢?他明白男人上网找人约会的原因,有些家伙就是没瞻当面约女孩子出去。但女人只需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站着,偶尔微笑一下,让男人知道她有意约会。这有什么难的?尤其像露西这样的美女。   她一定有哪里不对劲,一定是。大大的蓝眼后面藏着某种问题,说不定可以证明她和谋杀案的关连。   露西和窒息案有关的唯一证据是她也是威克干洗店的客户,还有一封昵称咯咯笑的吴查理寄给她的电子邮件,以及她和昵称爱棍的第三位被害人柯伦斯约会过。这些证据不算有力,但警方也没多少线索可供侦办。   警方很有条理地一一排除嫌犯,现在剩下的可疑份子已经少很多了。有个共同问题是:哪种女人会愿意和一个自称「爱棍」的家伙见面?他们决定赌赌看,这种女人应该也会想和昵称「绝爱人」或「猎犬」的家伙见面。         第三章 好奇:寻找坚持不懈的诗人……      隔天早上,昆恩一边看着梳妆台上的镜子,一边在红蓝条纹领带上打结。他抬了一下刚刮好的下巴,来回调整领结,直到它和蓝色西装衬衫扣紧的衣领完美契合。别好领带夹后,他拿起梳妆台上的警霉勾在皮带上,再将手枪塞进右侧腰际的皮套,多的子弹和手机夹在左腰,后腰的裤子里塞进一双手铐。床脚搁着一件海军蓝外套,他一边往厨房走道去,一边将手伸进外套穿好。他喂了梅莉,确认狗门没有上锁,然后暍掉剩下的咖啡。出门前,他抓起笔记计算机和档案夹,接着跳进没有标志的福特皇冠警车开往警局。驶过镇上时,他开始检查语音信箱,并在旁边座椅上的便条纸草草写下一些记事。他打电话到地方检察官办公室,商讨一件即将开庭的案子,等到他停进专属车位时,已经办好了一堆琐事。   他走向专为窒息案而设的简报室,注意到罗露西的名字已经移到白板上的第一位,第二个则是邓莫琳。其它人都还没到,他便在桌上的三本谋杀档案旁放好计算机和档案夹。   「我们已经完全排除汤卡拉的嫌疑。」米维农队长进来时说。「我们才刚证实,第二件谋杀案发生时,她不在城里。」队长鼻梁上架着一副阅读用眼镜,一头白发剪得太短,几乎像个秃头。   昆恩坐下并打开一本档案。「真令人欣慰。」他嘀咕。汤卡拉的昵称是「甜豌豆」,全身都是烟味,闻起来活像一根万宝路香烟,声音也跟广告上的万宝路男模一样粗。两人排队点咖啡时,她还摸了他的屁股一把。   韦科特坐到昆恩旁边开始大笑。「我当时还以为可能要冲进去救你的屁股哩。」他取笑的正是前几晚昆恩和卡拉的约会。   「是啊,还真好笑啊。」昆恩大发牢骚。男人不在意被某些女人摸一把,但这次偏偏是卡拉。   「美少年就得承受这种待遇喽。」   「我是因为答应让你写那些又笨又滥情的电子邮件,才会受到这种待遇。都是你害她以为我等不及要在咖啡厅里脱光光。」在正常情况下,昆恩不介意用计脱下女人的衣服。事实上,在他个人的喜好清单上,让女人脱光可是名列前茅,但不包括最近见面的一些女人。欣赏露西裸体的想法很吸引入,但若你讲的每句话都会被录下来,脑袋可不能这么想。还有,她很可能是个神经病,同样不宜。   「昆恩,你接下来得专心对付罗露西和邓莫琳,直到我们确认可以排除或控告她们。」米队长指着昆恩面前的两张照片说。   昆恩看着从驾照上影印放大的照片不禁皱起眉头。邓莫琳也许是他遇过最蠢的女人,还要加上那个写连续杀人小说的罗露西。他明白露西为何名列榜首.她是个聪明的女人,要是有人深谙杀人技巧且能巧妙脱身,一定就是撰写相关小说谋生的那个人。「我认为其实可以排除莫琳,她就跟一箱石头一样笨。」   「有可能是装的。」科特指出问题所在。   昆恩笑着摇头。「你也听到她讲那些外星人的事,没人那么会演的啦。」   「她和三位被害人约会过,目前还不能排除她。」米队长翻开最上面一本档案,展示三位被害人的多张相片。他们都呈大字形躺在床上,彷佛被刻意摆成这种姿势,脑袋软绵绵地垂着,嘴巴大张,干洗店的袋子被吸进喉咙深处。「也许科特说得对,她是装的,但听过姓罗的录音带后,我觉得这女人嫌疑更大。她的口气听起来很像在炫耀,彷佛她知道如何杀害三个人,然后顺利脱身。」   昆恩翻过几页,数张照片中呈现门口、床头柜和电话上沾满黑粉的指印。   「也许她已经厌倦『纸上谈兵』。」科特补充了一句,昆恩则翻往其它页面。照片显现黑色粉末撒在被害人的浴室水槽、马桶和淋浴间。   「可能她想实践她创造的情节。」昆恩勉强认同。   技术人员将干洗店袋子上的指纹全部采样,经证实都属于干洗店人员的。他翻过贴满命案现场照片的那几页。死了三个人,却缺乏有力的生理迹证将任何人和这三个命案串连起来。「我想瞧瞧她现在可能正在写的书。」昆恩抬眼瞟了一下队长。「也许我们应该把她带来问话,她只要撒谎就会被我们识破。」   「还不行,不能让她有机会先找律师。」米队长搔搔后颈。「科特,」他指着另一位刑警说。「你再以绝爱人的名义写两封浪漫的电子邮件寄给这两个女人。」   昆恩一听不禁有点吓到。科特看罗曼史小说还有文艺爱情电影,于是昆恩和队长都认为他知道女人爱听哪些滥情的蠢话。他的婚龄已超过二十年,如此看来,或许他真的懂吧。「别再乱写什么她们的照片看起来多性感火辣,」昆恩警告。「还有什么『寻找灵魂伴侣』的屁话。」   队长听了轻笑。「这次约出来暍点小酒,让她们放松。接到回信时要通知我。」他转身要走时又回头说:「还有,我们得再讯问一次干洗店的员工。」   「科特和我打算下午就去问。」昆恩对着渐渐走远的队长说。   一小时后,科特已经写好那封「浪漫」的电子邮件。「我写好了,」他说着递给昆恩一份影印稿。「米队长觉得很好,说不定是我写得最好的一封哩。」   昆恩瞄着科特写的信,觉得大脑都快抽筋了。「老天可怜可怜我吧。」            穿上有贵宾狗图案的法兰绒睡衣当工作服,露西抓起一大杯咖啡走向办公间。随着拖鞋摩擦地砖的声音,她从厨房一路走上回旋梯。她坐到L形办公桌前,踢掉拖鞋,双脚踩在一堆参考用书上。接近中午的阳光撒在她红色的脚趾甲和一堆杂志上,最后落在作家协会送的两张冰上曲棍球赛门票上。她打了个大呵欠,双眼盈满泪水。前晚喝了那杯浓咖啡后,她回家工作到凌晨三点,宰掉以前男友为蓝本的一个角色。她不再用昆恩做为角色的雏形,看在他救了纸牌麦克一命的份上。   她端起杯子就口,倾身横过椅子扶手打开计算机。其实无关紧要,但昆恩发现她说谎了。显然她不是什么护士,她也确定他不会再连络了。这样也好。是啊,他那副阴沈紧绷的样子是很好看,让女孩子感到胸口刺痛收缩,但昨天并不算真正的约会。她才不会和不积极追求她的男人认真约会。更重要的是,她根本没空和任何人约会。那本《死亡网站》才写到两百页,接下来的一个半月要再写两百页。光是这种苛刻的截稿期限已经可以逼得她开始酗酒了,不必再多个男人来增加压力。   电子邮件软件正在收信,露西则将魔力红(Maroon 5)摇滚乐团的音乐光盘放进光盘槽里。她抓起桌上镜盒中的小小金边眼镜戴起来,这样就不必脸贴着屏幕才看得到字。她遗传了母亲的近视,年纪渐长后这个问题越来越严重。   她那只二十磅重的橘色虎斑猫名叫小亲亲先生,跳到桌上时把纸张和杂志弄乱了,猫也是接收来的。   小亲亲先生五年前出现在露西家门口,这只皮包骨流浪猫最后在她照料下恢复健康,但为了从鬼门关把牠抢救回来,她付给兽医的钱超过一千美金。小亲亲则用喜怒无常、消极的挑衅和暴饮暴食来回报她的爱心。但夜里她上床睡觉时,牠蜷伏在旁,满意地发出牠的招牌呼噜声,充满了纯粹的爱与感情。露西在持续的呼噜声中找到慰藉。   小亲亲先生用睑磨蹭她的脚,然后坐下,尾巴卷起围住前脚。牠直盯着她,彷佛这样就能催眠她在碗里多加点猫饲料,但牠正在节食,露西可不会轻易让步。她转头察看诺斯壮服饰网站上的贝茜强森丝绒外套,还有凯特史蓓德网站上最新款的手提包。贝茜的外套、凯特的新皮件,和魔力红成员亚当,她不知道哪个比较热门。   她一边和亚当齐唱着站在滂沱大雨中坠入爱河的歌词,一边打开收件匣。除了五十六封垃圾信,有三封是朋友寄来的,另有一封母亲寄来的笑话信。她正在删垃圾信时,读者信件匣又进来两封新邮件。她本来想开来看又作罢,百分之九十九的读者来函都很可爱,但她永远不知道何时会接到挑衅的邮件,毁了整天的心情。有人曾质疑她的研究、逗号的使用,以及她的智商。打开读者来函就跟去收邮政信箱的信一样冒险,有时候里面会有很棒的东西,有时候则有疯子寄信来跟她要钱,或是警告她快下地狱了。因此露西大约一个月才去收一次邮政信箱的邮件。   她正打算关掉电子邮件软件时,专门用来回应网友的账号收件匣中有东西送了进来。露西连忙挺起背,双脚放到地上。小亲亲先生跳到她的膝上,宛如一颗重达二十磅的保龄球。她则伸手越过牠开启邮件。      寄件者:hardluvnman@hotmail.com   收件者:n2u@mail.net      露西:   昨夜一边凝视着妳那闪闪发光的蓝眸,一边和妳聊天真是愉快。妳和我最近遇到的女孩完全不同,既骢明叉风趣。我一直在寻找才貌双全的女性。请和我共进晚餐.好让我试着将妳眼中的火花燃成火焰。   昆恩      露西足足看了三遍,不知道该哑口无言或是……或是该高兴。真是太可笑了,昨晚根本不算真正的约会,即便是真的,最后也变成一场灾难。那他干么还要再约她呢?   他哪里不对劲啊?   小亲亲先生一头钻进她的颈窝,她用力把牠从大腿上抱开。猫儿重重地落在地板,气愤地喵了一声。露西当然打算拒绝昆恩,但在此之前,她把信转寄给朋友们,想听听大家的反应。   可蕾秉持一贯的态度,她认为露西应该给昆恩更多分数,至少他很努力想要表现浪漫。「他真的有看清妳的眼睛颜色。」   雅黛则回道:「哪种男人会写什么火花和火焰之类的词啊?他会不会努力过头了?」   玫蒂则用一句话表达个人意见:「别和怪胎搅和。」   露西笑着看了看行事历。下周六她得参加「神秘女郎笔会」的演讲,这是一个读者和作家面对面的座谈会,此外就没别的事了。她一直和朋友有联络,但已经一个月没和她们碰面了。「下周一出来吃墨西哥卷饼配玛格丽特调酒吧。」她在回信中对朋友们如此提议,然后按下传送钮。接着,她点选昆恩的邮件,按下回复钮。   她没空和男人来往,尤其是一个想凝视她,好把她眼中的火花燃成烈焰的绝爱人。            红羽餐厅的每张桌子中央都放着一个红瓶,里面的许愿烛闪烁着火光。吵杂的声浪此起彼落,有暍太多的人大声狂笑,也有浅酌的人平稳地低语。   昆恩背靠墙壁,坐在位子上,这个方向看得到入口和厨房门。他估计今晚应该不会有麻烦,但权衡周遭并选择最有利的位置已经是根深柢固的习惯,就像他绑鞋带、刷牙或观察他人的行为一样,早就成为本能的反应。才走进餐厅没几分钟,他已经弄清楚有哪些人属于底层社会。尽管其中一些人穿着得体,喝着昂贵的酒,也逃不过他的法眼。这种人他逮得够多了,他深知罪犯是不分地位和财力的。   昆恩卷起橄榄绿厚毛衣的袖子,拿起靠在蜡烛旁的饮料单。扁平的窃听器这回依然黏在昆恩的后腰,恰巧位于黑长裤的腰带上方。爱妮坐在对街的车里,旁边放着过滤杂音的器材,科特则等在厨房准备采集玻璃杯上清晰的指印。明晚他们会用相同的方式对付邓莫琳。   红羽餐厅的大门打开了,看着饮料单的昆恩转而注意门口。正走进门的罗露西甚至此他记亿中的模样更好看,科特写了两封电子邮件才哄得她愿意出来和昆恩见面。她果然来了,穿着一身束着腰带的及膝黑色军用风衣,脚上是红色高跟鞋,那一瞬间,昆恩不禁揣想风衣下的她是否什么也没穿。   她直视着他,他则起身走出角落的位子。酒吧微弱的灯光照亮那头及肩的金色鬈发。她走过来的模样活像是个众所瞩目的明星,头发随着优雅的步伐轻轻晃动。   真可惜,她竟然可能是个神经病。   他握住伸过来的柔软小手,感到她指尖冰冷;他俯看她的脸,寻找她精神不正常的迹象。那种精神异常、会在如驾驭赛马般骑乘男人的时候,把塑料袋套在男人头上的女人。他现在只看到那双深蓝色的眼睛中闪烁着幽默。   「你很准时。」她以同样的幽默扬起红唇嘴角说。「你的狗今晚没去翻垃圾了?」   「没有,我出门前把垃圾桶放进车库了。」   她放开他的手,将红色小提包搁在桌上。「收到你的电子邮件让我有点意外。」她伸手解开风衣腰带,昆恩在后面准备替她脱下。   「妳是说第一封吗?还是我恳求妳的第二封?」他拨开她的头发,抓住大衣衣领,指尖刚过柔滑的颈部肌肤。她的味道闻起来就像春天时他母亲的花园,手中捧着的头发宛如一束阳光。彷佛……他突然停止遐想。老天啊,他的用词竟然开始和科特写的那些邮件一样滥情了。这种词句竟然会从他的脑袋里进出来。要是他不够小心,恐怕还没回过神来,就已经开始听珠儿(Jewel)的歌,写些不入流的诗句。   她回头仰望他,脸颊拂过他的指背。「你并没恳求,只是很坚持。」   「妳怎么形容都可以,能约妳出来就好。」他放下她的头发,提着衣领,好让她脱下大衣。他来红羽餐厅是为了侦办窒息案,不会因为她的头发香味或脸颊光滑而忘了正事。今晚他打算仔细聆听、观察,并从她口中套出情报。如果这表示他在过程中必须百般引诱她卸下心防,那也只是在善尽职责罢了。为了查探真相,他可能得伸手托住她的俊脑,将她的嘴带到他的唇边。他会一边行动一边提醒自己,她可是谋杀案中的头号嫌犯。这不是私事,而是工作。   「我第一次拒绝你,是因为我现在不太约会了。」   他将大衣递过去,她顺手挂在椅背上。「为什么呢?」她穿着兔毛之类软毛做的红色毛衣,衣缘违反重力地紧贴手臂的顶端,露出脖子和肩膀。   「我工作太忙了。」她说话时他的视线下滑,顺着她的脊椎来到黑色短裙包覆的臀部曲线,裙子长度刚好到膝盖上方。   他拉开椅子,服侍她入坐。「医院的工作吗?」   她愣了不到一秒,马上说:「是啊。」   「妳在哪一层服务?」他走过去坐在她对面。   她拿起饮料单,沉默了片刻,才接下去说:「妇产科。嗯……看一下,我该点什么呢?马丁尼还是古巴特调薄荷莱姆酒?」   她不是撒谎大王,他看得出来,但不是所有反社会性格的人都是撒谎专家。有些不善说谎的凶手仍旧有办法通过测谎器,但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良心完全泯灭。   有个女服务生走了过来,她看起来还不到可以端盘子的年纪。露西点了古巴特调,昆恩要一瓶贝克啤酒。等饮料时,他放松地靠在椅背,偏着头。该是干活的时候了。「谈谈妳吧。」   她倾身将前臂靠在桌上。「我这人乏善可陈,不想害你无聊得要命。」   「噢,我很怀疑妳有那么无趣。」桌子中央的蜡烛火光闪烁,在她的锁骨和裸露的肩头撒下细碎的光。「告诉我妳的家庭情况。」   「真的没什么好说。我父母在我六年级时离婚,他们常吵架,所以父亲离家并没给我带来太大的震撼。」她耸耸肩,小巧的右边袖子滑到光滑的手肘。「从此,我妈就长时间工作,我则负责照顾弟弟。」   「他今年几岁?」   「他二十四。我比麦特大十岁。」她抬手把毛衣拉回肩膀边缘。「你呢?有兄弟姊妹吗?」   「我有一个弟弟和妹妹。」他据实以告,还提到七个甥侄女,假日时这堆爱尖叫的女生满屋乱跑,简直吵翻了天。「我父亲大约三年前去世,我妈常唠叨要我生个孙子。」   「这几年你过得真苦。」   昆恩盯着她那再次滑落的袖子。「怎么说?」   「先是你父亲,再来是你的妻子。」   噢,对,他的妻子。「没错。」他说着回眸和她对望。「我深爱梅莉,她是我在世上的一切,但我今后得走下去,要试着找回自己的生活。她也希望我如此。」不知道当他说着梅莉的谎言时,是否跟心里想的一样很没说服力。他也纳闷露西穿这件频频下滑的毛衣是不是故意想害他分心。   「她会希望你尽量和网络上认识的每个女人约会?」   昆恩没挑明露西也在网络上找对象,可能还顺便宰了他们。他只说:「梅莉会希望我做些快乐的事。」   露西把毛衣拉回来。「我想,很多女人会希望老公哀悼她们的时间比六个月更长一点。」   「梅莉和多数女人不同。」要是露西一直和那件毛衣奋战,今晚可会变成漫漫长夜了,看她拉衣服就像在看一场进度缓慢的脱衣秀。   「你的意思应该是以前的她与众不同吧?」   「什么?」他抬眼看她,眼神满是讨人厌的炽热欲望,纠结的情感令他的腹部抽搐了一下。这女人回视的目光越过摇曳的烛火投向他,看起来很无辜,她可能真的只是个推理作家,没干过什么坏事,纯粹是这次事件的受害者罢了。否则她可能就得为三桩谋杀案负责。   「你刚才说:『梅莉不同』,听起来好像她还活着。」露西说。   糟啦。他竟放任自己被那件毛衣搞得魂不守舍。她是个敏锐的人,他得比她更敏锐才行。这表示他得更专心在工作上,不要老注意她那光滑的颈部和肩膀。「我当然是指过去的她喽。」   她稍微蹙眉。「也许你太早开始约会了。」   「不会。」他摇头给了她一个最成功的「相信我」笑容。他多次用这招让杀人嫌犯和毒贩放松。「有时候,我也仍会用彷佛父亲还在世的口气提到他。」要他撒谎就像要挤出那种笑容一样容易。「但这并不代表我不明白他已经走了,就像我知道梅莉也不在了,而且永远不会回来。我会永远觉得失去她,但不代表我下半辈子得站在原地天天痛苦。」   她这才舒展眉头,他随即明白她决定相信这些话。没错,她很聪明而且观察力敏锐。如果她不是谋杀案的嫌犯,会是他喜欢的那一型。但她偏偏就是嫌犯,若她竟然比麦昆恩刑警更聪明,那地狱就会结冰了。无论她再怎么聪明漂亮,无论她有多么火辣性感,或令他欲火焚身,都不可以。            第四章 怀疑论者:寻找红衣女郎      女侍送酒来了,露西放松靠在椅背,在他微笑的魔力下,她脑中的警铃渐渐平息,但她不相信他的笑容里有多少真心。他提起妻子的语气彷佛她还在人世。也许真如他所说,只是无心的口误,但也有可能他是打着丧妻的幌子钓马子。嗯,不无可能。   「妳有什么嗜好?」他问。   「其实我没有嗜好。」她边说边拿起酒杯。说不定她应该相信他。不能因为自己撒了点小谎,就认定别人也说谎。也许他说的都是实话,他真的想重新开始过日子。   「一个也没有?」他追问,彷佛真的想多认识她,而不是没话找话说。「妳一定有什么消遣吧?」   或许她太鸡蛋里挑骨头,把自身的罪恶感投射在他身上了。她决定要相信他。「我的手不太灵巧。」她喝了一口酒,唤起记忆中的滋味。兰姆酒和薄荷叶的甜美,总让露西觉得身在墨西哥的海边小屋,或是和好友躺在巴哈马的沙滩上。「我不会画画或缝纫,连黏东西都黏不好。」她补充说。她又喝了一口酒,接着告诉他,有一年圣诞节,她想亲手做花环,结果被热融胶烫伤手。她聊起去攀岩的经验,以及前男友说服她去划独木舟的往事。两次都是灾难一场。「你有嗜好吗?」她问坐在对面凝视着她的男子。   「不算有。有空的时候,我会整修家里。装设橱柜、打磨地板之类的.」他举起啤酒瓶喝了一口,放下啤酒说:「也会带狗去猎鸟。就这些。」   不难想象他做这两件事情的模样。工具带低低挂在他腰间,或是身穿旧工作服,臂弯挟着猎枪,脚边跟着忠心的狗儿。帅气又有男子气概。她好奇他是穿迷彩四角裤或白色三角裤。说不定不穿。   「妳冬天有出去玩吗?去滑雪?还是去墨西哥度假?」他问,打断了她咸湿的想象。   「去年十一月,我和几个朋友去天堂岛。我们开怀痛饮、赌博,玩得太疯了。」脑子里冒出邪恶的遐想不是她的错。打从一进门,她就感觉他的视线在吸引她,彷佛黑色的高密度牵引光束。她不记得有任何男人曾如此全神贯注在她身上,至少没有到这种程度。他彷佛看不见其它人事物,包括那个送酒来时对他抛媚眼的女侍。「我今年哪儿都没去。」   「连去波卡特罗过夜都没有?」他说的是邻近柏依市的一个小城。   「没有,我工作很忙。」昏黄的光线下,他的双眸变成黑色。一绺浓密的头发落到额前,形状像逗号的鬈发垂在耳上。他的胡渣已经冒出来了,为他方正的下巴添上一抹阴影。   「男朋友没有给妳个惊喜,带妳去度周末?」   「没有。我一年多没交男朋友了。」   「少来了。」他一副不敢相信的口吻。   露西用薄荷枝搅搅调酒。「是真的。我一直避免谈感情。」她的指尖画过杯子上凝结的小珠,船形领毛衣的一侧又滑下去了。早知道这件上衣这么麻烦,她就穿别件了。「我交往过几个烂人,所以决定先休息一段时间,不然我会变得太刻薄。」   「妳对男人很刻薄?」   「也许该说是厌倦吧。」她把上衣拉好。   「妳休息多久了?」   她实在不想承认多久没有和人认真约会。「一阵子了。」她回答。她不认为今晚算认真的约会,只是出于好奇才来见他。因为昆恩寄了两封滥情的电于邮件,她才决定要和他见面。她有点同情他,而且……呃,她想确定一下他是不是真的像记忆中那么帅。她果然记错了,他其实更帅。「我宁愿看本好书,也不想浪费时间和差劲的对象约会。」上次因为棒球帽的影子,所以看不清楚他脸的上半部,这次她看到那双深棕色的眼睛,在眼尾有些细纹,看来他很爱笑。   「妳和多少差劲的网友约过会?」   那些也不算真的约会。老天,她快演不下去了。「你呢?」   他靠向前,手臂放在桌上,伸手把玩桌上的蜡烛,在两手之间来回推着。他的银色表带划过光滑的桌面。「我见过几位小姐,她们人都很好,但不是我喜欢的型。只有妳,让我想再约出来一次。和妳见过面之后,我满脑子只有妳。让我想进一步认识的人也只有妳。」他抬起头来望着她,彷佛整间酒吧只有她一个女人。他说:「轮到妳了。」   他的声音在她的肌肤上洒下温暖诱惑的电流。她甚至算不上认识这个人。他所说的话,她大半都不相信。那她为什么会有触电的感觉?「轮到我做什么?」   「告诉我妳和网友约会的经验。」   噢,对了。「我见过的男网友之中,七成只想上床,而且都是些烂人。两成是寂寞难耐,急着想找个女友,只要女的都行。剩下那一成,还有待评估。」   「我是哪一类?」   她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才回答:「有待评估。」   他双手平放在桌面上,身体往后靠。他凝视了她几秒,接着换了个截然不同的话题。「最近发生的三起连环杀人案,妳有什么看法?」   露西把杯子放回桌上。哇,真是破坏气氛的好方法。那三个可怜人之中,她只见过一个。柯伦斯,他的昵称叫爱棍,属于只想上床的那七成,她在第三章就赐死他了。几周后,她在报上看到,有人真的杀了他。想到就令人头皮发麻。这种天大的巧合,她宁愿不去想。她望着昆恩的黑眸,不知道他是否担心他的安危。换作是她,想必也会担心吧。「你怕成为下一个吗?」   他低笑一声,好像觉得很有趣,接着举起啤酒。「不会,我能保护自己。」他说完喝了口酒。   爱棍大概也这么想吧。   「你有听说凶手是怎么找上死者的吗?」   他摇头,放下酒瓶。他的上唇沾到一滴酒,他轻轻吸进嘴里。「妳呢?」   「没有。警方一定没掌握多少证据。」   他把酒瓶放在桌上,又露出那种牵引光束般的眼神,彷佛她说了什么很重要的话。「为什么这么说?」   他那种全神关注的感觉真奇怪,但同时又让人飘飘然。「「警方手中证据不多时,通常不会给媒体太多数据。」她读过太多相关书籍、访问过太多警察,对他们的行动,她可以猜个十拿九稳。昆恩是水电工,大概不大了解警方的程序。「他们喜欢隐瞒部分案情,尤其是只有凶手才知道的细节。要是掌握的不多,说出来的就更少。」   他浓黑的眉毛一沈。「护士怎么会懂这些?」   嗯,护士怎么会懂这些?她微笑说:「『铁证悬案』,记得吧?」   「啊。」他歪着头说:「我懂。妳有和被杀的人约会过吗?」   露西望着桌面以及她放在杯子旁边的手。爱棍死后,报上说他其实已婚,却在一栋公寓里暗藏了一间爱巢,他就陈尸在那里。报导的用字难听又淫秽,炒得沸沸扬扬,一点也没有顾及他家人的感受。露西不想谈爱棍的事。「没,我没有和他们约会过。」这不算真的说谎。她不认为在咖啡馆见面算约会。她的上衣又溜下去,她决定不管了。反正也没露出什么,她懒得一直去拉了。「不过你最好当心点。」   他再次靠向前把玩蜡烛。「妳在为我担心?」   他的肩膀那么宽,手臂那么粗,双手那么壮,彷佛可以把她扛在肩头冲刺个一、两英里。他对他自己,对他的能力都表现出十足的信心,但信心不足以阻挡决心夺命的凶手。「你希望我为你担心吗?」   「不一定。」   「喔?」   他看着摇曳的烛光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嗓音变得低沈、柔软、诱人,是那种让她触电的音调。「要看妳担心的是什么。」   露西在社会打滚了三十四年,和许多男人打过交道,很清楚接下来的发展。一部分的她也想往那个方向去,那个被昆恩迷得不顾理性与理智的部分。那个部分感觉到他充满男性贺尔蒙的声音滑过她的肌肤,即使他凝视着她的双眸,她依然感觉他的视线触及全身每一处。但她不会让那部分做出不理性的举动,因为她从痛苦的教训中学到,上床前还是要先认清对方比较好。没错,她上床的对象里也有骗子和烂人,但至少她和那些对象先交往过一阵子。这样虽然差别不大,但很要紧。「说说你的水电生意吧。」她端出最安全而无趣的话题。   他轻笑一声,说他最近只负责经营,很少亲自去装马桶或疏通水管。不到几分钟,不知怎么的,话题从水电转到猎犬训练。他说正在训练一条爱尔兰猎犬打猎,虽然她对猎鸟犬一点兴趣都没有,没想到竟然不觉得无聊。或许是因为昆恩对这个话题十分热中,也或许是因为他说话时的样子好帅。可能两者都有吧。   女侍过来时,露西刚好把酒喝光。女侍又对昆恩猛抛媚眼,但他连正眼也不看她一下。他问露西要不要再来一杯,还是要点些吃的。她婉拒,拿起D&G的蛇皮手拿包。她今晚至少要写出十页才赶得上截稿。她拿出一张十元钞票,但昆恩坚持要请客。他帮她穿上外套,这次手指没有像之前那样拂过她的后颈。   她绑好腰带,伸出手说:「谢谢你。」   他没有握她的手,而是扶着她的手臂说:「我送妳上车。」   「不用了。」   「我知道不用,但我想送妳。」他们走到门口,他松手开门。「妳的车停在哪里?」   「过去半条街的地方。」晚间寒冷的空气贴上露西的脸、钻进外套里,她拉紧衣襟。第八街两旁的餐厅和酒吧流泄出灯光为他们照亮街道。酒吧传出的笑语声掩盖了露西穿着高跟鞋的脚步声。昆恩的手臂碰到她一下,但除此之外,他再也没有接触她。   「星期一和我一起晚餐。」转弯时他说.   星期一,也就是两天后。她隐约知道那天有事,但这一刻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有什么安排。虽然她想不起来,但昆恩如此积极的态度,让她不知道该受宠若惊,还是退避三舍。「噢,不知道。」他大概是脱离单身队伍太久,把约会的守则都忘光了。约会守则第一条:确定对方的感情前,要装出可有可无的态度。「我不想约会。」   「那今晚算什么?」   「特例。」她迷上他了,不可否认,这男人发出让人脑部麻痹的性感魅力,会让女人不知不觉褪尽罗衫,完全忘记要「勇敢说不」。他们走过灯火通明的转角,露西停在她的车子旁。   「再开一次特例。」   影印店微弱的灯光洒在人行道上,照着昆恩的裤脚以及露西的鞋尖.她摇头,打开皮包。「我和你不够熟,不能为你再开一次特例。」   「这个问题马上就能解决。」他拿过她的皮包合上,扔在车顶.   她抬头望着他在阴影中的脸。「你想做什么?」   他的双手滑上她的手臂和肩膀。他的手指沿着她的发丝往上钻,扶住她的后脑。「做一件我想了整晚的事。」他低语着,嘴唇向她逼近。她伸手抵着他的胸口,想阻止他。他接着说:「妳一走进酒吧,我就想吻妳。」于是她忘了抵抗。他轻轻把她的头往后仰,她轻启双唇。「从这里开始,妳的嘴。」   露西的手抓着他的上衣,放在结实的胸肌上。他的唇贴上她的,温暖而难以抗拒的占有。她的手勾上他的肩膀,他的舌探进她口中,逗弄着她,诱惑她做出回应。他尝起来有些啤酒味,不过主要还是男人性欲贲张的味道。她该觉得警戒,也的确小心,但她太喜欢嘴里尝到的味道,温热美好,灌注她全身,让她的心窝暖洋洋。她的脚趾在名牌鞋里缩起来,手指陷进他毛衣的纹路中。他的手一直扶着她的头,他的嘴一直贴着她的唇,她却觉得全身上下都被吻遍了。他湿润的嘴占领她,吞噬了所有理性的想法,活化她每个细胞。她几乎不认识他,可是她不在乎,只要他继续吻她,让她沈迷其中,在柏依市中心的大街旁活活被激情焚烧。她喘息着依偎在他怀里。   他抬起头,在她湿润双唇上方说:「再出来见我。」   他不是在征求同意。她点头说:「好。」   「星期一。」   「好。」   他放下双手,后退一步。她迷蒙地望着他脸上变幻的阴影,举起手摸摸她唇下娇嫩的肌肤,那是他的下巴刚才磨蹭的地方。她不知道他是否留下了痕迹。   「我弄痛妳了吗?」   那一小块肌肤有些刺痛。「我没事。」   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向灯光。他的拇指抚过她的下颚,他靠过来轻轻吻着她的唇下。「我有点忘形了。」   她闭起眼睛,等着他的嘴重回她的唇上。   「露西?」   「嗯?」   「妳要就现在一个人走,不然就跟我走。」他后退,清冷的空气隔开他的胸膛与她的衣襟,可是无法冷却她发烫的脸颊。「妳要选哪个?」   露西睁开眼睛,清清嗓子。「我走。」她不相信一见钟情。「一个人走。」那种事,就留给浪漫派和可蕾那种罗曼史作家吧。但欲望……欲望不一样。露西相信一见「性」起。眼前不正是如此?她的血液为之沸腾,积聚在胸口,不管昆恩要带她去哪,她都愿意跟随。但她却转身拿皮包。   一个吻就吸干了她的理性与理智。她会再和昆恩见面。她明明不想说好,有那么多应该拒绝的理由。她算不上认识他;他说的话,大半她都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的态度有些太积极。她感觉他太心急。有点不对劲。一定有问题,只是她没看出来,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她都不在乎了。   「晚安,昆恩。」她说完走到车子另一边。她隔着爱车,望着影印店灯光下他的轮廓。他高大、黝黑,英俊得让人无话可说。才一个吻,他把出于好奇的会面,变成真正的约会。   「我再和妳联络星期一的事。」   她的车隔在两人中间,她的头脑清醒了一点,终于想起星期一原本的安排。她拿到两张冰上曲棍球比赛的门票,是之前去作家联盟演讲的谢礼。她本来要约雅黛一起去,她们都一样热爱冰球。「我忘记了,我有星期一晚上钢头队比赛的门票。」她说。这是取消约会的好借口,但她却问:「想和我一起去看比赛吗?」   「先一起晚餐?」   「当然。」她有完美的借口推掉约会,却没有把握住。她打算再和他见面,如果下次他摸的不只后脑,她只能求老天帮她把持自己了。            第五章 说故事高手:寻找甜言蜜语高手……      星期一早上,昆恩走进检测实验室,准备和鉴识人员开无聊的例行会议。他们在讨论几件旧案子,他眼角瞄到墙上的白板。最上面的地方依然用红色粗字写着露西的名字,两条线将她和第二与第三位死者连在一起。   他拿了杯咖啡就座,打开笔记本,翻到关于露西的资料。他手里掌握的都只是间接证据,但拼在一起却让人不得不相信。他抚平金蓝色条纹领带,不知道多快会有人提起上周五他热吻露西的事。   「你吻莫琳的时候,怎么没有像吻露西那么火辣?」科特大大地咧着嘴笑,走进会议室坐在昆恩旁边。   「吃醋啊?」昆恩笑着间,掀起袖口看表。八点零一分。科特等了整整一分钟。他早就料到会这样,反而是星期六晚上准备和莫琳见面时,科特竟然没有拿这件事揶揄他,那才真稀奇。   「不是吃醋,只是佩服你的手脚有够快。」   「我得说服露西再和我见一次面。莫琳不需要说服。」他把笔记本翻到空白的一页。如果他真的在和露西约会,他会更细腻。他会花时间慢慢打动她,还会问她的电话号码。如果时间充裕,他会施展魅力让她臣服,而不是用强吻的方式逼她就范。   有选择时,昆恩比较喜欢慢慢来,但他不得不承认,对她霸王硬上弓的感觉其实不太差,一点也不差。事实上,感觉好得有点吓人。   「从露西的喘息声听来,这招的说服力真强。」   「这是下流手段,科特。」他其实也没料到会这么顺利,他以为露西会推开他、赏他一巴掌。   「可是总得有人去做,对吧?」   「对。」没想到她不但没有搧他耳光,反而融化在他胸前。她的反应让他惊讶得不能自已,他品尝着她的唇办,感受欲望温热的诱惑,一时间,竟然忘了她的身分,以及他在大街旁吻她的理由。她热情的响应不仅冲昏了他的头,更一路往下冲。一时间,他忘了他只是在办案。   「换成是我,也不想舌吻性感大奶妹。」科特说,将昆恩从那一吻的回忆中唤醒。「听过最新的录音后,我确信你说得没错。她真是蠢到无可救药。我真不明白,那女的怎么保得住工作。」   「茉琳是公务员。」昆恩说明。他对茉琳只是客气地拥抱、吻吻脸颊,和给露西那个足以移植DNA的热吻没得比。从女人的接吻功力,他可以判断出她在床上是不是高手。露西的吻让他几乎无法招架。   蓝爱妮走进会议室,接着是米队长。他们把最新的指纹报告跑过一遍。昆恩一点也不意外,露西和莫琳的指纹都不符合三案现场采到的指纹。三位死者身上都采到金色长发,虽然证实相同,但都是假发。他们依然没有可靠的证据。   讨论从指纹进行到最新的录音。「这两天有什么进展?」米队长问。   昆恩往前翻几页,找出听录音带时做的笔记。「罗露西依旧自称是护士。她承认过去几个月都没有离开本市,她还说因为怕变得刻薄厌倦,所以暂时不想约会。她谎称不认识死者,似乎很清楚我们没有掌握太多证据。」虽然说不出原因,但他忍不住补上一句:「这些都只是间接证据。」   「没错,但我们知道她见过柯伦斯。如果没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她又何必隐瞒?」   昆恩耸肩。她惯于撒谎,但不代表她有杀人。「我们随时可以抓她来局里侦讯。」他提醒队长。   米队长沈吟了一下,摇摇头。「还不要。」   接着,他们讨论邓莫琳。昆恩认为,就算不能完全把她从嫌犯名单上删除,也没必要在她身上下太多功夫。   「小报上的鬼话她全当真。」科特指出:「她疯得厉害。」   「有疯到会去杀三个人吗?」   「也许有。」昆恩说。「但我不认为她够聪明。」莫琳很容易上钩。她承认三位死者全见过,还说为他们的死感到难过。她告诉昆恩,她为他们的家人祷告,还以他们的各义捐了不少善款。她说她活在恩典中,常与耶稣共舞。昆恩念过教会学校,但完全听不懂她在胡说什么。   米队长搔搔头顶说:「你什么时候要再和她见面?」   「明天下午。」   「要是无法完全排除嫌疑,她就得继续留在名单上。」队长往后一靠,伸长双腿问:「你有什么发现,科特?」   他们讨论科特接触的嫌犯,说要增添人手,让昆恩和科特专心摸清嫌疑最重的四、五个嫌犯。散会后,队长问:「你们两个今天有什么计划?」   「处理完局里的事情,我要和死者家属说明进度。」昆恩报告:「然后我们要再去邦诺书店一趟,和上次休假的员工谈谈。」他把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其中两个今天下午值班。」   几分钟后。昆恩回到办公室。除了窒息杀手案,他还有两件案子要处理。星期三他得出庭作证,狄雷蒙被控以汽油纵火,造成妻子与三名继子死亡。毒物检验报告指出,四名死者体内都有大量的苯巴比妥,狄太太用这种镇静药物控制癫痫病情。狄雷蒙宣称妻子有忧郁症,一定是趁他出差时杀死子女并自杀。他以失火当晚盐湖城一间饭店所开的收据作为不在场证明,但昆恩发现,他的金融卡上有一笔纪录,凌晨两点三十五分,他在离家不远的加油站买了五加仑汽油。半小时后,邻居闻到烟味报案。   检察官将以外遇及保险金作为犯罪动机。狄雷蒙的律师势必会否认动机,同时推翻昆恩的时间点。昆恩要在星期三出庭前把笔记重看一遍.   昆恩利用上午剩余的时间追查线索,并在网络上搜寻露西的数据。他连上她的网站,想看看这几天有没有更新。结果没有。中午,他和科特开着没有标志的警车去邦诺书店。他们在堆满一箱箱书籍的办公室会见两名员工   。   白珍恩个子很矮,留着八○年代那种怪里怪气的长发。她穿着格子洋装,领口扣得很紧。包辛娅的白金色头发剪得很短,白衬衫上绣着一只爬出口袋的米老鼠。两位女士都非常瘦,年纪接近五十。   昆恩从笔记本中抽出一张纸,上面有三位死者的照片,递给白珍恩看。「妳有印象,见过这三位之中任何一位吗?」   她摇头,把纸傅给包辛娅。   「嗯,有点眼熟。尤其是他。」包辛娅指着第二位死者安大维。「他以前好像常在星期五晚上来,」她抬起头,皱着鼻子说:「他是那种人。」   「哪种人?」   「来书店找对象的单身汉。」包辛哑解释:「书店是新时代的单身酒吧。男男女女都会在星期五、六晚上来找对象。」   昆恩和科特对看一眼。他们认识很久了,一起办过许多案子,清楚彼此在想什么。单身男女来书店找对象,这件事不但他们都是第一次听说,而且对案情很重要。   科特问:「妳们有没有看过这些男士和女性会面或一起离开?」   「我想不起来。妳记得吗,珍恩?」   「不记得。我从不注意那些在走廊上勾搭的人。」她双手抱胸,注视着昆恩左肩上方的一点。「我觉得很烦。」   包辛娅耸肩,交还那张纸。「这就是那三个被杀的人?」   「对。」昆恩把照片夹回笔记本里。他和科特拿出名片。「两位若想起任何事情,麻烦和我们联络。」包辛娅欣然收下名片,白珍恩却得硬塞才勉强收下。   两位警探离开书店时经过咖啡座,看到一张写着露西名字的海报。绿色与米色相间的海报贴在架子上,放在一张堆满书的桌子旁。海报上写着:神秘女郎笔会邀请悬疑小说作家罗露西演讲。   科特指着海报说:「就是这个星期六。」   「你好奇这个笔会是怎么回事吗?」   「也许我们该来看看。」   「也许。」昆恩拿起一本露西的书随手翻着。「现在我比较感兴趣的,是有人在书店走道找对象这件事。」   「你认为窒息杀手可能在书店钓男人?」   「不无可能。」昆恩放下书,看看右手边的咖啡座。一张小方桌坐着一对情侣,另一张桌旁则是一个带着手提电脑的男人。昆恩想象这里客满的样子,肯定是绝佳的猎场。「我们得派人来这里卧底。你和我都不行,要派个员工不认识,」他的视线回到露西的书上。「而且嫌犯也不认识的人。」说着,两位警探往门口走去。   午后的艳阳威力十足地照在昆恩脸上,他伸手去拿胸前口袋里的太阳眼镜。他戴上太阳眼镜,走向停车场中那辆没有标示的警车。他依然不相信罗露西是窒息杀手。没错,她撒了不少谎,而且和两位死者有关连。但她似乎……不具威胁性,也没有怪癖。她响应他的吻,在他怀中,她变得热情、配合。她不像会见面几次就跟男人回家,然后把男人铐在床上闷死他。不,感觉起来,就算有男人被铐起来任她摆布,她应该也有不同的玩法。   当然啦,这可能只是他下半身的想法。            「别闹了。」玫蒂说着,把盘子里的墨西哥米饭扫到一边。   「真的,他一把抱住我,硬是吻了我。」   「感觉怎样?」雅黛伸手拿餐桌中央那壶蓝色玛格莉特调酒。   露西咬着下唇,但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很棒。」她转头看到可蕾的笑容。三位好友之中,只有可蕾会毫不保留地支持她。可蕾真心相信她写的那一套:浪漫爱情、灵魂伴侣、永远幸福快乐。可蕾对男人的看法也最不切实际。   「妳和这个叫昆恩的家伙认识多久了?」玫蒂追问:「一星期?」   「一星期多一点。今晚是第三次约会。」露西的答案有点夸大,因为要加上在星巴克会面那次才算三次。但她真的不认为那是约会。她也不认为一起喝一杯是真的约会,直到他吻了她。那个吻非常真。   雅黛倒了一杯酒,把酒壶放回餐桌中央。「第一次约会就准准他吻妳?这不像妳的作风。」   准?他的嘴一贴上来,根本没有什么准不准可言,就这么发生了。   「妳最好当心点,露西。」玫蒂的语气活像她妈妈,但其实玫蒂只大露西一岁。   「他只是个平凡的好人,他是水电工,有自己的店。」   「我觉得妳该好好把握。」可蕾停下来喝了口酒,接着说:「我知道妳不相信,但真的有一见钟情这种事,时常发生的。」   露西对自己笑了一下。他们比较像是一吻「性」起。   雅黛皱着眉头说:「难说喔,露西。我和水电工交往过。那个人很怪。」   「妳在哪认识他的?」露西乘机转移话题。   「创意复古协会。」雅黛耸肩,低头吃色拉。   玫蒂的叉子停在餐盘边。「妳在开玩笑吧?」   雅黛摇头。「不是。我在写一本时光旅行到中古时代的小说,需要找点数据。他们在我家附近的一个公园聚会,舞刀弄枪之类的。所以我决定去看看,问一些问题。」   「妳的男朋友是扮成兰斯洛爵士吗?」玫蒂问。   「不,」露西用手肘推推可蕾。「应该是小弟不弱爵士吧?」   可蕾微笑着,蓝眸闪着幽默的光彩。「是小弟硬邦邦爵士才对。」   「不好笑。」雅黛虽然装出生气的模样,嘴角却往上扬。「他是华丽理查德爵士。」   「借用一下妳的话,玫蒂,」露西拿起酒杯。「妳在开玩笑吧?」   雅黛摇头。「不。他的真名叫做皮迪特,穿紧身裤很好看,大号兜裆遮布,懂我的意思吧?」   「噢。」   「那好吧。」   玫蒂拿起鸡肉卷饼,把饼皮剥掉和米饭堆在一起。「妳说大是多大?『快来让我爽一下』那种大?还是『我下面那个可不是小婴儿』那种大?」玫蒂举起一只手指。「还是有差的,小姐们,超过九英吋才算——」   「天哪,玫蒂!」可蕾左顾右盼地说:「妳也看看时间跟场合。」   「什么?又没人会听到。」   露西大笑着又换了个话题。「妳还在用阿金减肥法?」她问玫蒂。   「对呀。」她叹息.「难过死了。我受够了牛排配猪排,加上一大块牛油当甜点的饮食。」   「感觉起来很不健康。」雅黛伸手拿胡椒,一边胸部差点碰到色拉。「绝爱人先生长相如何?」   露西咬了一口炸鸡肉卷。「他高大、黝黑,长得非常好看。」而且他一吻就能消灭她所有理性。「他喜欢带狗去猎鸟,也很爱看『铁证悬案』。他的家人都住在这里,父亲几年前过世了。」他的声音充满性魅力,让她喘不过气来。「他去年丧妻,所以很寂寞。」   「惨了。」雅黛把胡椒放回原位。   「什么惨了?」露西问,尽管她对答案心知肚明。   「妳又会像以前那样,想拯救他。」   「才没有。」   「妳每次都这么说。」可蕾提醒她。「结果每次都心碎。」她切开烤卷饼,摇着头说:「如果真的要和他交往,妳最好确定他会好好待妳。要像朗尼那样,他是我今生的真爱。」   可蕾低头看着盘中的餐点,其它人彼此打眼色。可蕾的男朋友朗尼,人很不错,对她真的没话说。生日,过节都记得庆祝,从不乱吃醋,占有欲也不强。他真的是完美男友,唯一的缺点是:他其实是同志。大家都知道,除了可蕾。她若不是傻到看不出来,就是自欺欺人。露西这群朋友相信是后者。可蕾是个好人,也是最棒的朋友,但她好像有一层玫瑰色防护罩,对所有不愉快都视而不见。她们都很担心,万一她发现今生的真爱背着她去酒吧追求男人,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妳们都错了,我不是因为可怜昆恩才对他有感觉,也不是因为他需要我去拯救。我喜欢他是因为……」她想着他深情的棕色眼眸、长长的睫毛、冒出胡渣的方正下巴,还有嘴唇性感的线条。「而是因为他看着我时,眼中真的有我。他问起我的生活时,我觉得他是真心想知道,而不是假意问问,然后一个劲地说自己的事。和他在一起时,他让我觉得他真的对我有意思。」她咬了一口鸡肉卷,看着朋友们呆掉的表情。「怎样?」   「妳说得好像爱上他了。」玫蒂点破。   「对呀。」雅黛附和。   可蕾点头。「感觉起来的确是。」   「才不是。我有一本书要写,不能把时间浪费在男人身上。」露西拿起酒杯。「更何况,我根本不认识他,怎么会爱上他。大半的时间,他的关注让我不知道该觉得受宠若惊,还是胆颤心惊。」   玫蒂的双冒间出现深纹:「妳为什么会胆颤心惊?他神经不正常吗?他做了什么?」   「没有啦!说胆颤心惊太夸张了。」露西顿了一下,偏着头说:「也许该说是困惑。」   「妳为什么觉得困惑?」   「因为他还想见我。他想打电话给我、约我出去——」   「他在追妳。」可蕾指出。   「大概吧。」露西暂停一下,整理思绪。「只是从来没有男人会这样,刚认识就一直想见我。妳们也知道男人的把戏,他们带妳出去,可能过一、两个礼拜打通电话给妳,或永远不打。昆恩好像不知道规则,他该让我守着电话枯等,苦想他为什么不再约我出去。」   「等等。」雅黛拿起叉子。「妳不想和他出去,因为他好像真的对妳很有意思?妳才真是神经不正常呢。」   露西耸耸肩。也许吧,但他的确有点奇怪,只是她说不上来。他太好了,不像是真的,根据她的经验,让人有这种感觉的事物,果然最后都不是真的。「我大概是不相信他太太真的过世了。我不觉得他在说谎——不太像。说不上来,但我就是无法完全信任他。」她摇头切卷饼。「也许是我疑心病太重。」   雅黛抬起头说:「叫他带妳去他家。要是他不肯,很可能他太太根本没死。」   「妳醉了吗?有个杀人狂用这招杀了五个人。」玫蒂几年前写过这件事。「他请被害人去他家,她们就这样羊入虎口。露西很可能会走进恶梦里。」   难怪玫蒂不交男朋友。在她眼里,男人都是变态杀人魔。「他不是杀人狂。我只是觉得他太好了,不太真实。」   「雅黛说得有道理。」可蕾说:「看到他家,妳立刻能判断他有没有老婆,或只是想拐女人上床。要是他不肯带妳去他家,他一定有老婆。要是他肯带妳去——」   「那他一定想上床。」玫蒂插嘴。   「没错。」她不排斥和昆恩上床,但他们才见几次面,她不可能这么快和他上床。   「要是妳傻到去他家,」玫蒂说:「千万要带着我给妳的防身配备。」   「一定。」露西答应。去年圣诞节,玫蒂送给她们一人一组防身用具,包括防狼喷雾、个人警报器、笔型电击器、手指虎。「而且我会开自己的车去。」她说,虽然还不确定到底会不会去昆恩家。「万一有失身的危险,我可以立刻逃跑。」   「我不知道哪个比较危险,」雅黛说:「是妳去陌生男人家里,还是妳的驾驶技术。」   「我是优良驾驶。」露西坚持。   「雨人也这么说。」可蕾揶揄她。(译注:电影「雨人」中,达斯汀.霍夫曼饰演的自闭症天才经常反复说:I'm an excellent driver。)   露西知道好友都觉得她驾驶技术很烂,但她可不这么认为。没错,她开车是有点快,而且会对其他驾驶大吼小叫,但她五年没有撞烂过车子了。「大家的感情生活如何?」她再次刻意转换话题。   「一片空白。」玫蒂抱怨。「这城里没一个象样的男人。」   雅黛端起酒杯。「我昨天在家门口发现一个旧的去角质刷,和一个旧慢锅。」   「笃安。」另外三个人异口同声地说。赖笃安,干瘦、坏心又爱吹牛的臭男人,职业是隔间工人,两年来雅黛一直以为他是真命天子。她不顾他当众剃牙的陋习,也不在乎他穿衣服前都要先嗅嗅腋下的动作。只因为他长得有点像电影「魔戒」里的亚拉冈,她就忍容他猛灌啤酒之后乱打嗝的行径。最后分手的原因是他嫌她屁股肥。从来没人用那个字形容雅黛的屁股,她立刻和他划清界线。可惜他不肯干脆地滚蛋。每隔几星期,雅黛就会在门口找到之前留在他家的东西。没有字条,也不见笃安的人影,只有琐碎的几样东西。   「烦死了,他就是不死心。」   「他好像用妳的东西当人质,」露西批评道:「然后切下身体器官寄给妳示威。」   「吓死人了。」   「他手上还有多少东西?」   雅黛耸肩。「不确定。我们交往了两年,我常去他家。我敢说还有很多。」   「要不是我已经在书里杀过他一次了,一定会帮妳杀了他。」   「谢谢。」   话题从男人转到写作,露西付完帐时,她们已经帮雅黛想出对付笃安的办法,还帮可蕾想了新书接下来三章的情节。   露西之前就打印出草稿的前六章,准备请玫蒂过目,帮忙挑出错误以及不一致的地方。玫蒂也许偶尔有点神经质,冒失,但她很聪明,而且评论很精辟。玫蒂需要帮忙时,露西也义不容辞。   玫蒂陪露西走到停车的地方。「答应我,当心这个叫昆恩的男人。」   露西把草稿交给她,看着玫蒂的棕眸。有时露西觉得玫蒂有所隐瞒,在她紧张的个性下似乎隐藏了什么,某件她从不告诉任何人的事。露西不喜欢刺探别人的隐私,但倘若玫蒂有一天想说,她一定会洗耳恭听。「我答应妳。」她说:「妳也答应我,不要绷得那么紧。」   玫蒂道别,什么也没有答应。   露西上车,回家的路上,她的思绪又飘向昆恩。或许雅黛和可蕾说得对,他可能只是个想追求她的正常男人。也许是她庸人自扰。   她在车阵问穿梭,抢了一次黄灯,她说服自己,抢黄灯比紧急煞车安全。经过国中母校时,她脑中理性的部分逮着机会发问:正常的男人会流连聊天室把女人吗?不,不会。除非他们有什么缺陷。否则……就是想找人上床。   转了几个弯之后,她把车停在家后面。和昆恩在一起时,她没有遇到变态或怪胎的警觉。哈哈相反。她感觉到强烈的性感电流。她得承认,这种电流有些醉人。   她按下别在遮阳板上的车库门遥控器,老木门缓缓升起。柏依市北区这一带,很多房子是二十世纪初建造的,路边还有停放马车的位置。汽车引进之后,许多人纷纷在后院加盖独立车库。多户人家仍使用露西家这种只能停一辆车的老式车库,因为没有空间盖更大的车库。   露西把爱车停进车库、关上门。她从厨房走进家里,随手把皮包扔在流理台上。她从洗碗槽上的窗户望着邻居家的后院。李太太在院子里拔起塑料圣诞红,换上鲜艳的郁金香,当然也是塑料的。到了夏天和秋天她又会重复一次。露西问过她,为什么每季都种塑料花,她回答得好像这是全世界最天经地义的事。「因为我喜欢漂亮的东西呀。」出于同样的原因,她把房子漆成艳黄、亮蓝和翠绿色。   露西看着李太太在院子里忙碌,思绪又回到昆恩身上,想着今晚的约会。她不想承认,但她很期盼见到他。太不明智了,她甚至不认识他。   他可能真的是水电工,努力想走出丧妻之痛,但他也同样可能是属于上网找床伴的那七成。   露西知道,更重大、难回答的问题是:她为什么先认为他与众不同,然后又想尽理由把他归进那七成里?她何苦为一个不认识的男人想这么多?            第六章 渐渐认识你:寻找真诚伴侣……      热门劲歌的节奏敲击场内的空气,爱达荷州钢头队与圣地亚哥海鸥队,两队队长在场中央准备开球。音乐停止,球落下,球棍敲击冰面的声音响彻球场。   比赛开始。   昆恩转头看着罗露西,她穿着红黑相间的钢头队球衣,手上套着大型泡棉手指。他没见过比她更不像连续杀人犯的人。   「这才象话嘛!」她欢呼着,因为海鸥队有人被绊倒在地上。   好吧,看来她有点嗜血,但很奇怪,他一点都不害怕。就算背上黏着小录音机,时时提醒着她可能是以观赏男人断气为乐的变态。   昆恩往后靠在椅背上,小录音机压着他的背。科特在城市另一头和别的网友约会,爱妮坐在厢型车上录音。昆恩今晚单独行动,但他不大担心,原因很简单:在挤满数千热血球迷的球场中,露西不可能下手。就算只有他们两个,在床上玩得热烘烘、汗淋淋,他依然不认为露西是连续杀人犯。他直觉认定她不是。不,看着她,他有截然不同的感受。但是,尽管他不认为她是凶手,并不代表他会完全排除这种可能性。   「可恶!」后面几排有位年轻小姐大吼,因为海鸥队硬抢走了钢头队的球。   昆恩不大懂冰上曲棍球,他比较喜欢美式足球。他少年时玩过,所以了解规则。在昆恩眼中,曲棍球只是冰上大乱斗,一群人追着一个橡皮盘,趁裁判不注意时用蛮力撂倒对方。   「哇噢。」昆恩忍不住一抽,看着两个球员有如出轨的火车撞成一团,但还是勉力维持不倒地。他身旁的露西大笑,彷佛过圣诞节的小孩,眼睛闪闪发亮。   「老天,我爱死这种比赛了。」她满脸笑容地说:「尤其是淘汰赛,两队都巴不得杀了对方。」   好吧,看来她嗜血的程度不轻,但周围的那一大群人都一样。   「妳常来看比赛吗?」他大声压过球棍敲击冰面的声音以及忽起忽落的欢呼。   「有空就来看。你呢?」   「今晚是我第一次来。」   她转过头,大大的蓝眸瞪着他的双眼。她眨眨眼睛,好像不知道眼前是什么怪物,说不定是外星人。「第一次?开玩笑吧?」   「真的,我是美式足球迷。」   「美式足球还不错啦,但曲棍球更好看。」   「简直一团乱。」   「是有组织的一团乱。」她的视线转回球场上,头偏向他。「最前面的球员是前锋和中锋。」她拿掉泡棉手指,比着球场说.她搽了鲜红的指甲油。「后面的是防守后卫。当然还有守门员。」她把手放到大腿上。「曲棍球的规则很繁复,我记不清楚。每次我以为全弄懂时,规则又改了。」   昆恩一向无法抗拒鲜红指甲。他爱死了纤纤玉指和艳红指甲慢慢滑下他小腹的样子。   「看到那个运球的球员了吗?他是前锋。正要把球传给中锋。」她又靠近一些,肩膀擦到他的。「就是那样。现在他要准备射门了。」   在飘散的啤酒和零食气味中,他嗅到她的发香。他记得那晚在红羽餐厅也闻到同样的香气,当时他就觉得她像花园和阳光。她的头斜向他,长发刷过她的球衣肩头和他的夹克。他只要稍微偏一下头,就能把鼻子埋进她的秀发间。   「讨厌!」   「怎么了?」昆恩的视线从她的头发移向她的侧脸。   「守门员截住球了。」她转头看池,鼻尖轻轻画过他的下巴。她只要把头再抬高一点,他的唇就可以贴住她。他的腿间传来一阵闷痛,太荒谬了。他三十七岁,谋生的方式强悍霸道,而且他正在出任务。怎么可以想到一个女人的吻就冲动起来?   他平常不会这样的。   露西抬起双眸看着昆恩的眼睛,她眼中反射着同样让人五内俱焚的需求。他想着,要是在大庭广众下吻她,她会有什么反应?会像在大街上那样回吻吗?   她坐正,注意力回到比赛上,但她眼中的欲火绝不是他凭空想象。他想要她,而她也想要他,这个发现让他瞬间从蓄势待发变成完全昂扬,彻底超出他的意愿控制。他不想兴奋起来,尤其是在曲棍球比赛中,身边还坐着杀人嫌犯。要不是得穿着夹克遮掩背上的录音机,他早就脱下来盖住下半身了。   他专心看着冰面,大口吸进冰凉的空气。他靠向前,手臂放在大腿上。裁判吹哨了,中场休息。喇叭播放着摇滚歌曲,昆恩从靴底感受到重重的节拍。   他不知道为何会对罗露西兴奋。没错,她是个美女,但世上美女一大堆。她是杀人嫌犯呢,光是这点就该让他的小老弟丧气。但自从第一次在星巴克见到她,这个事实反而造成反效果。可能是因为他知道必须尽快逼她在床第间现出原形。他没有多想为什么其它嫌犯没有同样让他兴奋。现在,他需要把心思从露西身上移开。不要再想那些火辣辣、汗涔涔的妄念,专心在工作上。   冰场上,球再次落下,球棍敲击冰面。他隐约又嗅到花朵和阳光的香气,于是刻意想着柯伦斯和其它被害人被绑在床上、脸上罩着透明塑料袋的惨状。裤裆中的压力减轻了,昆恩松了一口气。   第一局结束,钢头队领先两分,球迷在期盼中兴奋鼓噪不已,但昆恩很怀疑鼓噪是因为分数领先,或是因为喝了太多啤酒。   第二局开始.露西和昆恩吃着咸脆饼配啤酒;冰场上,球员用力击球与互殴。惩罚区很热闹,随时挤满了鲜血淋漓、满嘴脏话的球员。   随着比赛进行,昆恩渐渐看出规则,原来曲棍球不像乍看之下那么混乱。第三局进行到一半,露西靠过来指着惩罚区,里面坐着一位球员,有人往他鼻孔里塞卫生棉条止鼻血。「看那个七十一号,他的黑眼圈已经跟着他五场比赛了。」   昆恩双手抱胸,告诫自己不要再靠那么近看她。不要兴奋起来,认真工作。「之前妳和谁来看比赛?」他想不起死者中有没有曲棍球迷。   「我的朋友雅黛,她也很爱曲棍球。我们常一起讨论哪个球员最帅。」   他来不及阻止自己就回过头看着露西的眼眸。「今天哪个球员最帅?」   她的一边嘴角勾了一下。「钢头队的二十八号,现在坐在休息区。」   他的视线越过场边,看着那个推起面罩,不停嚼着护齿套的球员。「别闹了。他顶多才十九岁。」   「事实上,他二十二岁了。」   「几乎刚成年呢。」她显然在猜他心里想什么。   她睁着一双无辜大眼。「刚成年又怎样?」   「妳知道怎样。倘若换成我在看一个二十二岁的女生,妳一定会骂我变态。」   「没错。」她调皮地笑着说:「双重标准真可恨,对吧?」   他比较喜欢年纪和他差不多的女人,主要是因为这个年纪的女人在床上经验丰富,但他没儍到说出口。女人老是吵着要你说实话,但其实她们才不想听呢。「我喜欢三十出头的女人,比较有话聊。」   「也许是吧,但——」   昆恩的眼神对上露西。「但是什么?」   她垂下视线,摇摇头。「谁说要聊天了?」   昆恩从胸口深处发出一声低笑。她的坦率令他意外,而且出奇新鲜。他欣赏诚实面对性事的女人。   真可惜,她其它所有事情都不诚实。没错,他也骗了她。但他是为了及早逮捕连续杀人狂,以免她再次犯案。警察必须很会说谎。这是他的职业,而他是其中的佼佼者。露西不太会说谎,但如果她没什么好隐瞒的,又何必一直说谎,彷佛她以撒谎为业?            钢头队以两分的差距险胜海鸥队,两队将很快又在球场上对决,争取夺冠资格。露西从没和男人一起看过球赛,她一向和女性朋友去。今晚是很不同的体验。通常冰上刺激的赛事会让她目不转睛,紧盯着球员在冰场上飞窜,彼此对撞,追抢橡胶硬块。今晚,身边的男人让她分心了。那个男人看着她的眼神,彷佛球场里只有他们俩,几千个尖叫嘶吼的球迷都不存在。   比赛结束后,昆恩送露西回家。但他婉拒进去喝咖啡的邀请。他们只是坐在门廊的秋千上,盖着毯子仰望光秃枝枒间的星空。   在缓缓摇晃的秋千上,昆恩问起她的过往,也告诉她他的往事。他说小时候有一次,为了吸引隔壁家女生的注意,他奋勇表演单车特技,结果因手臂骨折进了急诊室。不知不觉间,他们聊起她从前的恋情。露西通常不和可能成为男朋友的人谈论前男友,但昆恩不知怎么办到的,竟让她说出那些在她人生中留下污点的烂人。   他告诉她,妻子过世后,他在柏依大道上买了一栋房子。他说他和弟弟在后院建了座凉亭,还邀她去参观他的按摩浴池,随时欢迎。露西心里那个老爱挑毛病的多疑声音平息了一些。有老婆的男人不会欢迎女人随时上门。   他们聊着最新一集的「铁证悬案」和「关键四十八小时」。话题再次转向最近遇害的几个本地男性,他们推理着凶手会是什么人。她忽然察觉,每次和昆恩在一起,总会聊起这件事,但她没有多想。她很喜欢探讨真实罪案,他似乎也是。   「我首先想到的是,凶手应该是一个很迷人的女性,智力过人。」她回想着多年来做的研究。「她有反社会的偏差性格,很可能不只是反社会,而是心理变态。她自制力很强,而且很有条理。」   秋千缓缓荡着,昆恩就着门廊的灯,看着她问:「凶案发生的夜里,妳有不在场证明吗?」他秀出最迷人的微笑,假装在说笑,但那双棕眸深处的神情透露出他其实认真得要命。   远方传来一扇门用力关上的声响和一条狗儿的狂吠。她想,假如状况相反,遇害的是女性,她肯定也会问清楚。「不确定,」她老实回答:「应该在工作吧。」   「帮新生儿包尿布?」   「嗯。」谎称是护士让她越来越内疚,但现在不是招认的时候。「你担心会被我杀掉?」   「不担心。」他歪着头,这次眼睛里也有了笑容。「不过,我有想到好像应该搜搜妳身上有没有武器。」他站起来,把毯子扔在秋千上。「但不是今晚。」他说着拉她站起来。他捧着她的脸,头慢慢低下来,凝视着她的眼睛,嘴唇轻轻抚过她的嘴。柔软甜美,彷佛他可以延续一整夜,直到天明。他的气息在胸腔快速流窜,羽毛般吹过她的脸颊,他的舌头画过她的下唇。这个吻在露西心口深处勾起热烈的回应,光是嘴唇轻轻爱抚,就让她情欲翻涌。她的手爬上他皮夹克的前襟,握住左右敞开的拉炼。她踮起脚尖,轻启双唇。她感觉到一瞬间的犹豫,但忽然间,这个吻变得热烈湿润,彷佛他无法控制狂扑上来的激情,一秒也无法忍耐。彷佛他想生吞了她,怎么也要不够.   在她家门廊的小灯下,他的舌头抚弄嬉戏,在她体内散播热流。他的拇指磨蹭着她的前额与脸颊,喉间发出低低的呻吟。她的手钻进他的夹克下,抚摸着他的胸腹,感觉他的肌肉在手心跳动。她的手经过腰侧绕到后背。他的唇没有离开,手却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脚下前进一步。他将她的背脊抵在门上,把她的双手牢牢固定在头部两侧。   「不可以碰我。」他粗糙、嘶哑地喘息着。   「为什么?」   他的前额贴着她的。「因为我太喜欢妳了。」   她的下腹感觉到他有多喜欢她,每一寸都没错过。他又长又硬,让她想磨蹭他。「你确定不想进来喝咖啡?」   「不,我不确定。」他摇头,放开她的手腕,后退一步。「要是进去了,我一定会想和妳做爱。我不认为我们准备好了。还不行。」   什么?他是男人呢!男人随时都准备好做那件事的。   「我想要的不只这样。」他说完转身离开。「我再打电话给妳。」   露西靠着门站着,目送他走下阶梯。「晚安。」她低语。光溜溜的橡树与核桃树枝间,大大的月亮洒下淡淡月光,照亮了昆恩的身影,他走下人行道,迈向停在街边的吉普车。   从来没有男人会让她呆站在门廊上,遥望着他远去的身影,渴望他会转回来,立刻就在这儿给她更多。从来没有男人拒绝过进屋里喝咖啡的邀请。   吉普车开走了,露西开锁走进家门。她扣上门栓,打开客厅的灯。她穿过客厅,重重倒在酒红色丝绸沙发上,唉,她想着,不用怀疑,他和她约会不是只为了上床。「我想要的不只这样。」他亲口说的。对大部分的男人而言,能上床就够了。   她把皮包扔在中国古董茶几上,望着左边的红砖壁炉。他没有老婆,而且刚刚才证明他要的不只露水激情。他想要的不只这样,但是,她又想要什么呢?   贸然进入一段感情似乎有点轻率,太鲁莽、疯狂。她认识他还不够久。她不能把时间浪费在男人身上。尤其这个男人,他很可能只想找个替身,填补亡妻留下的空缺。这些在在都让露西心痛,但心底深处,她根本不在乎这些非常理性的论点。   她想再见到他。昆恩有种特质,那种感觉令她微笑、心头微微悸动。他引起她强烈的好奇,想用双手在他全身游走。嗯,她绝对很想知道他还想要什么。   但有一个小问题。只有建立在诚实的基础上,关系才能持久,任何人际关系都一样。她必须对他诚实。   再也不要说谎了。      第七章 回归基本面:寻找寡言的人……      昆恩为狄雷蒙案作证结束时,最后一道夕阳将山谷抹上淡蓝与粉红。他推开法院大楼的玻璃门,深吸一口新鲜空气。外头,一辆老旧的日产汽车发出阵阵杂音,开进熙来攘往的车流。四月凉凉的微风吹动他的红领带,以及深蓝色羊毛外套的衣襟,他穿过红砖人行道走向停车场。   狄雷蒙的辩护律师果然死咬着昆恩不放,猛攻时间点,并质疑鉴识证据,千方百计要显得昆恩怠忽职责。在这行做了十六年,不管律师出什么招,昆恩都有办法应付。最后,律师还是无法推翻狄雷蒙在两点三十五分买了汽油的事实。   昆恩穿越停车场,打开白色无标示警车的门。狄先生最重会被判一级谋杀罪,很可能面临死刑。昆恩觉得好像该难过才对,这样才够怜悯、人道,但他亲眼看着狄太太和三个孩子的解剖过程,见证大火对他们造成的伤害。除了受害者,他谁都不怜悯。   他发动车子开向城市另一头。他在葛罗夫街转弯,经过葛罗夫旅馆,这家旅馆外墙上的河流雕塑出名地丑。   原本该呈现柏依河风光的雕塑,结果却像地震造成的裂缝。常常有游客站在色彩鲜艳的裂缝前,一脸困惑,不知道眼前到底是什么。彷佛为了让游客更加不解,那道裂缝三不五时还会喷烟,模仿河上的雾霭,可惜一点也不像。   昆恩毫不讳言他对艺术一无所知。城里绝对有许多很酷的雕塑品和画作,但葛罗夫饭店的裂缝绝对不算在内。      他在红灯前停车,拿出太阳眼镜。狄雷蒙案解决后,他的思绪又回到露西身上。身为警察,他受过训练,知道如何留意细节,拥有近乎完美的记忆力。但他不必用上任何技巧,就能回想起前天晚上的每一秒,在她家门廊上吻她的所有情境。他捧着她的脸,她柔细的发丝缠绕指尖。她的小嘴品尝起来有女人特殊的温暖,她融化在他怀里。他提醒自己这只是工作。这个抚摸他胸膛、让他硬得可以敲钉子的女人,是个杀人嫌犯。他一直捧着她的脸,以免双手向下游移到更好玩的地方。他差点忍不住冲动,几乎就要去摸她的腰臀和双峰,让她也尝尝这般疯狂的滋味。可惜她竟然往他背后摸去,幸好他及时抓住她的手腕,不然黏在背上的录音机一定会被发现。   他其实很想接受她两次的邀请,进她家去暍咖啡。他很想跟她进去,先欣赏一下她的胸罩,然后把脸埋进她的乳沟里。他很肯定想脱光她的衣裳,来一场热辣汗湿的活动,可惜他不能跟她进屋,也不能对她出手。窒息杀手总是在被害人的床上下手,而不是她自己的床上。当然,他其实应该跟露西进屋,套出更多线索,但他实在不想延长折磨。   绿灯亮了,他回到办公室时已经可以下班了。他向米队长报告今天出庭的经过,讨论窒息杀手案最新的进展。他今晚要去见新的嫌犯,李凯萝,昵称是「甜心宝贝」。凯萝常和网友约会,在哈斯丁书乐城上班,而且热爱动物。昆恩会重复同样的步骤:请女人喝咖啡,撒饵等连续杀人狂上钩。   约会结束,昆恩回到家,虽然累惨了,但他知道要过好几个钟头才睡得着。他因为刚才的咖啡与谈话而无法平静,在心里反复回顾过去几个钟头的经过。   凯萝长得很不错,感觉起来挺正常的,但一提起前夫,她就变了样。她把前夫批评得体无完肤,把他在事业和床上的表现都说得一文不值。那样的不满会造成极大的怨恨,科特明天一早会发电子邮件再约她出来。   昆恩抓起放在厨房流理台上的手提电脑与档案,穿过走廊进到办公间。他打开灯,走向角落的办公桌。房间另一头放着跑步机和举重椅。警探三餐不定时,总是在路边小店或办公桌上随便解决。昆恩三十七岁了,每星期得要运动五天才能维持身材,打败纠缠众多警务人员的鲔鱼肚。   他坐上办公椅,把计算机和档案放在桌上。他打开计算机,搔搔梅莉的脑袋,等待开机完毕。和网友约会两个月了,昆恩依然很难相信女人竟然会对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口无遮拦。既然她们会对他抱怨前夫和前男友,肯定也会对其他约会的对象抱怨。有时候她们说得太过火了,他得拚命按捺性子,其实他很想说:「小姐,我不想知道妳前夫的脚有多臭,也不想知道他在吃威而刚、犀利士或其它壮阳药。有些家丑还是不要外扬比较好。」   他约会的女网友中,只有露西不一样,他得开口问起她的前男友。不过,露西有漫天撒谎的恶习,她说的是不是实话还有待商榷。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看看表,九点半,他打开笔记本写下时间。铃声响了五下,她接起电话。   「喂?」   「露西,我是昆恩。」他靠在椅背上,左右摆头,放松颈部僵硬的肌肉。「我只是想确认明天晚上的约会。」   「等一下。」她好像放下话筒,接着传来一阵抽屉开合的声响,接着她重新拿起电话。「好了。没问题,但我想先请你进来暍点东西,或者我们也可以在我家叫外卖。」   窒息杀手从来不会杀人后移尸,很可能也不会邀请牺牲品去她家。「这样也不错。」话筒里传来一声轻响,她好像把电话弄掉了。   「抱歉,」她证实了他的猜测。「电话掉在地上了。」   他用笔轻轻敲着桌面问:「妳在做什么?」   「现在?」   「对。」   「我穿着内裤站在这里,准备穿上睡衣。」   他的笔停了。「我不打扰妳了。」他脑中闪过她穿着糖果内裤的模样。   「没关系。我只是想跷脚看一下电视,然后就要去睡了。你呢,在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坐着发呆。」在他脑中,她穿着可以吃的糖果胸罩。他怀疑她有没有这么野。当然不是狂野到杀人的程度,而是野到让他吃掉她的内裤。昆恩四年没卧底了,但依然宝刀未老。他知道何时该使力,以及该使多少力。他放下笔,告诉自己这只是工作。「可以吃吗?」但他很清楚,他不只是为了工作而问。   她顿了一下,他有点担心她会叫他去死。「我的脚?」   「妳的内裤。」   她又顿了顿,接着说:「不能吃。是白色软缎的。」   他咽了一下口水,转动椅子,扶手打到梅莉的脸。牠看了他一眼,好像以为他是故意的,转头离开办公间。他不想在宠物面前说情色的话,等梅莉出去后他才问:「有蕾丝吗?」   「没有。」   唉,他喜欢女人穿蕾丝。   她小小声补充:「可是有粉红色缎带。」   要命了。「告诉我缎带的样子。」   「缎带绕着大腿上缘,还有小小的蝴蝶结。」   他闭上眼睛想象着,在他心中,她腿间的热度让粉红缎带暖起来。他忽然觉得那条内裤应该可以吃。「妳有穿胸罩吗?」   电话传来细微的喘息,他在脑中描绘她粉红的唇办。「有。」   「和内裤是一套的吗?」   「嗯。」   他用力抽一口气,掌心按着硬挺的勃起。「缎带在哪里?」   「从两边穿到中间。」   他想象着胸罩的样子。「妳的乳头硬了吗?」   她没有回答,反而问:「你硬了吗?」   「嗯。」   「你常在电话上说这些吗?」她的声音诱人得要命。   「不常。」他想象她就站在面前,阳光般的长发披在肩头,双腿微微分开,他的手抚上她大腿后侧,同时嘴贴在她平姻一的小腹上。「不过,如果妳想尝试一下,我也愿意配合,小太阳。」   她低低的笑声穿过电话线传来。「明天晚上见,昆恩。」她说完挂断电话。   他睁开眼睛,妄想着她会出现在眼前。但视线所及只有桌上的工作。一堆堆文件、笔记、计算机,还有甥女和侄女的照片。寂静压迫着他,沉重地压在他的胸口,迫使他感受灵魂幽暗处的寂寞。有那么几秒,重量大到他受不了,几乎快要窒息。接着他战胜心魔,再次将孤寂打回深处.他拿起桌上的音响遥控器。按下播放键。南方摇滚乐忧郁的旋律填满死寂的空间。歌手唱着爱情虽美好却难以掌握。他很满意他的人生,现在这样很好。            第二天晚上,露西喝了一杯红酒壮胆,放下酒杯。她不想还没向昆恩说明邀他来家里的原因就先醉了。是时候该说出真相了,尤其是经过昨夜那通电话之后。她一看到昆恩就无法克制地脸红,他倒似乎完全不会不好意思。   她用眼角偷瞄昆恩,他喝了一大口啤酒。他的视线从啤酒瓶往下移,小亲亲先生用前脚按着他的大腿。露西很清楚小亲亲的行为模式,要是昆恩不报以相同的亲热,牠的撒娇攻势就会往上移个几吋。   「下去,亲亲。」她说着,把肥猫从两人中间的沙发上搬开。   「妳叫牠什么?」   「亲亲。小亲亲先生的简称。」   「啊哈。」昆恩瞇了一下眼睛,好像头很痛。   露西深吸一口气,吐气时强迫自己说出实话。「我一直在骗你。」她说得好快,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清楚。希望有,因为她不想重复。她的胃涨得像吞了太多空气,而且嘴巴好干。她太紧张,那通电话造成的害羞都不见了。倘若他不能谅解她说谎的原因,决定从此不再和她见面,那么这段关系也没有维持的必要。至少她是这么告诉自己的,但那是在他走进她家客厅之前。他穿着一条旧牛仔裤,一些很有意思的地方磨损了,他坐在沙发上,两人的距离那么近,她能嗅到他古龙水的香味,以及衣服上洗衣粉的气味。   「骗我什么?」   「我不是护士。」   昆恩把啤酒瓶放在大腿上,深黑的眼眸凝视着她的双眼。他诧异地挑起一边眉毛说:「妳不是护士?」   她摇头,转而面向他。「不是。那是网络交友的说词。我不想让全世界都知道我的每件事。」她曲起一条腿放在沙发上,脚塞在另一条腿下面。她挑着卡其裤的缝线。「我想保留一点,以防万一。」她决定不要说出一开始答应和他见面只是为了做研究。她不希望他追问她见过、然后在书里杀掉的男人。她不想聊其它男人,今晚不想。   「会有什么万一?」   「万一你是个烂人或跟踪狂,或神经病。」她把头发拨到耳朵后面,双手放在腿上。她低下视线,看着他胸膛中间。他的蓝色兜帽上衣很旧了,胸前的图样褪色到看不见。「那晚在星巴克,我以为你一定看穿我没有受过医疗训练。」沉默片刻后。她抬起双眼看着他的脸。「你大概没注意到我不会哈姆立克急救法吧?」   「我注意到了。」他的以边嘴角上扬,挤出逗号般的纹路。「我只以为妳是个蹩脚护士。」   她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气,稍微没那么紧张了.「为什么后来又约我出去?」   他用空着的手拉起她的手,拇指轻抚她的指节。「我想,既然妳这么漂亮,一定很擅长其它事。」   小小的电流从手腕传上手肘内侧。「哪些事?」   「女人的事。」   「女人的事?」她想佯装生气,却忍不住笑了出来。她想抽回手,却被他拉到唇边一吻。「哪些女人的事?」   他从她的手指上抬头看她,眼角冒出笑纹。「烹饪。」他在电流窜动的手腕上印下一吻,就在她红褐色上衣袖口边。   「我很擅长烹调。」只是很少下厨。   「太好了,我很爱吃。」他轻咬她的手心。   露西胃里那种涨涨的感觉向上跑到心里。「什么?」她快喘不过气了,好不容易挤出一句。   「我爱吃什么?」   「嗯。」   「金发蓝眼的美女。」   噢,老天。她抽回手。「你饿了吗?」   他的视线落到她唇上。「我吃得下。」   露西从多年的经验中学到,慢慢来比较好。不要急。不要陷得太快。至少她脑中理性的部分这么告诫着。他抬起视线看她,又来了,从黑眸深处射出那种炙热、饥渴的神情,她的理性又全军覆没。「我去叫外卖。」她喃喃说着,连忙站起来逃进厨房,不然她的脑子很快就会停摆。她一定会扑倒他。「披萨、意大利面、色拉?」她问着,拿起流理台上的电话。   「随便。」昆恩跟到门口。他一肩靠在门框上,酒瓶轻敲着大腿。「既然妳不是护士,那妳是做什么的?」   露西按下速播键。「我是作家。」   「作家?」他的黑眉一沈,彷佛不相信。「妳写什么?」   「悬疑小说。」   他举起酒瓶。「有卖出去过吗?」问完暍了一口酒。   「有。我在写第七本了。」对方接电话了。「我要叫外送,一份中号套餐,两份凯萨色拉。」她说完报上电话号码,对方说要等半小时到四十五分钟。   「用本名出版的?」   「对。」她按下结束键,放下电话。   「所以我可以在书店买到妳的书喽?还是妳又在骗人?」   「我带你去看。」她往通向办公间的楼梯走去。上楼梯前,她回头一望,他还靠在厨房门口。「来呀。」她挥手招唤。他从门框边离开,露西带头上到二楼。   她没有计划要带昆恩到办公间,真希望她有先打扫一下,至少把参考书籍排整齐。幸好写作还没有到最忙的时候,不然连座位周围的地上都会堆满东西。现在还没那么乱,不过终究会到那种程度,每次都一样。   在十七吋液晶屏幕上,饥饿的鲨鱼在大堡礁湛蓝的海水中游着。露西走到桌前动了动鼠标,鲨鱼屏幕保护程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死亡网站》中她正在重写的一段情节。她把光标移到右上角,把文件缩小成工作列上的一个图示。她回头看昆恩,他随意打量着办公区。他看了看L型大办公桌,这张桌子占据了左手边一半的墙面,接着看看她的打印机、扫描仪、传真机和复印机,这些机器围绕着办公间,依不同的电力需求放置。   墙上和数不清的书架上都挂着奖章和写作奖。好几篇《出版家周刊》给予星号肯定的书评都裱了框,放在家人朋友的照片旁。她卖出第一本书时,母亲送她的金星奖杯放在一堆书上,那些书都是被译成外文的作品。   「我大部分的时间待在这里。」她说,接着指着两扇关上的门说:「那是我存放纸张的柜子,另外那间是厕所,我两年前加装的,这样我就不用整天跑上跑下。」   昆恩走到一个书架前,上面排满了她已经出版的精装书。他专注地看着她的书,她则专注看着他的后脑。她的视线落到他颈背的黑色短发上。他的宽肩撑起宽松的运动衫,她往下看着他牛仔裤的背面。他腰间低低系着一条棕色旧皮带,垂在臀部上的一个口袋里塞着鼓鼓的皮夹。他好高,好阳刚,看到他在她的私人空间里,感觉有些突兀。他把啤酒放在书架上,伸手拿起一本书。他翻开作者简介,看了看上面的照片。「这张照片很漂亮。」他抬起眼睛看她。「但妳本人更好看。」   这句赞美让她满心欢喜,远超过应有的程度,她有点不好意思。「谢谢。」她把纸张挪到一旁,坐在办公桌上,双手抱胸看着昆恩。   「妳一定是个好作家。」   「你怎么会这么想?」   他用拇指比比身后。「因为妳有这么多奖章。烂作家应该不会得奖吧。」   「你绝对想不到。」没想到他竟然会留意到那些奖章。她的前男友中,有的交往了好几年都没发现她的工作成就,只注意她在床上的表现。真傻。其实没有什么大不了,但昆恩只认识她一星期就留意到她的琐事,让她更加喜欢他。太危险,因为她已经太喜欢他了。   他把书放回原位,看着一张放大的照片,那是露西和好友几年前在墨西哥度假时照的。他靠近仔细看照片,四个穿着比基尼上衣和短裤的女人,皮肤晒得通红,脸上挂着微醺的傻笑。「那是我的朋友,」她说明:「她们也都是作家。」   昆恩站直,回头看她。「悬疑小说作家?」   「不。我们写作的类别都不同。我们一起出去时,真的很有意思。」   「她们都住在柏依市?」   「对。」   「哇,我不知道原来这里有这么多作家。」   「唉,你应该听过吧,有人说柏依市仅次于巴黎、伦敦和纽约。」   他的一边嘴角一撇,露出半信半疑的微笑。「谁说的?」他说着朝她走去,闲适的步伐让她想起第一次在星巴克见面的感觉。   「商场里的T恤店。」   他在她身前停下。「那肯定是真的。」两人间的距离近到她不得不抬头,近到她以为他会碰她,但他却伸手从她身边的架上拿了一张CD。他好像牙疼似地倒抽一口气。「我可能没办法和爱听菲尔.柯林斯的女人交往。」   露西把CD拿回来放在桌上。「这是某个前男友送的礼物。」   「菲尔.柯林斯很烂。」   「我的前男友也是。」   他轻笑一声,接着,他当然不会错过那个毛茸茸的粉红色手铐,就在屏幕上的小架子上、一排研究书籍前。他拿起来,挂在一根手指上。「真火辣。」   「那是别人送的。」   「前男友?」   「不。是神秘女郎。」   他的眼神一垂,声音变得沙哑。「这就真变态了。」   露西大笑,抢过挂在他指头上的手铐,放在桌上CD旁。「神秘女郎是本地的一个笔会。她们几乎每年都会请我去做一次演讲。」   「没有把人绑起来?」   「没有任何型式的束缚。」   「唉呀。」他摇头说:「我还以为会听到什么香艳刺激的呢。」他前进到她的双膝间,指尖抚过她的耳朵,把头发从她脸上拨开。「妳有多野?」   她一点都不野。不算野。呃,至少不是常常那么野。不过,经过昨晚那通电话,他恐怕不会相信吧。她按着身后的桌面向后靠。「你所谓的野是多野?」   他的视线飘到她嘴上。「妳喜欢被绑吗?」   她摇头。「不,我喜欢积极参与。」   他靠上前,双手放在她的手旁。两人的嘴唇相距不过几吋,他问:「妳喜欢把男人绑起来吗?」   她再次摇头。「不,我喜欢对方也积极参与。男人怎么可以躺着不动?这样的话要他做什么。」   「当作言语挑逗的对象呀。」   「言语挑逗其实没那么重要。」   「妳不喜欢男人在做爱时说话?」   大部分的时候不喜欢。没有什么比「让爹地爽一下」这句话更杀风景。   「有时候还可以。」她耸肩。「反正到某些程度,语言只会剩下最基本的。」   「什么是最基本的?」   她压低声音,装出高潮前的呻吟:「用力。快,别停,不然我揍扁你。」   他喘了一口气。「老天可怜我。」   露西笑了。「你喜欢野一点吗?」   「小太阳,我可是男人。只要能上床,什么我都愿意。」   他叫她小太阳。这不是他第一次这样喊了,不知道他怎么称呼别的女人。不知道他怎么称呼他的妻子。那个昆恩深爱过,却又在一场惨剧中失去的女人,露西对她感到很好奇。那个女人走了之后,他寂寞难耐,只好上网寻求陪伴。「上次你说想要的不只这样。那是什么意思?」   「我想更常见到妳。」   「你确定准备好了?」   他后退一些凝视她的双眼。「为什么会没准备好?」   「因为你可能还在思念梅莉。我喜欢你。很喜欢,是真的,但我不想作别人妻子的替身。」她以为他会生气或难过。他却笑了,好像觉得这个想法很好笑。   「我不是在找梅莉的替代品。」他拉起她的一只手,从胸前绕到颈后。「我想和妳在一起。」他坐直,将她拉到胸前。「我喜欢和妳在一起。」他接着说:「没有和妳在一起的时候,我一直想着妳。没有别人,只有妳。」   露西空着的手爬上他的臂膀、肩头,将他的嘴拉向她。她先蜻蜒点水地一吻,嘴唇轻抚,舌尖微点。她记得他皮肤的气味,以及口中滑润的触感。她感觉他的手和指头与她的发丝纠缠,他低声呼唤她的名字。   「露西,」他说:「妳让我夜不成眠。」这个吻变得更热烈、深入,深到她心中,让她晕陶陶。恍惚问她彷佛听到铃声,昆恩的唇离开时,她才意识到没听错。   「披萨来了。」他说,门铃又响了一次。「不理他也没关系吧?」   露西将手从昆恩的颈后放下,叹了口气说:「不行。我常叫他们的外送。送外卖的小弟知道要一直敲门,直到我应门为止。」有时候她太投入工作,餐厅甚至得打电话来,通知外卖已经到门口了。   昆恩后退一步,伸手扒过两侧的头发,低垂的眼中燃烧着挫败。露西忍不住想,要不是被打断,他们会进行到什么地步才有一方喊停?她认为不会太超过,但她可不敢用性命担保。   昆恩看着露西站起来穿过办公室,他心里其实想把她按在桌上,爬到她身上。他的视线从她的满头金发,顺着背脊落向窄窄的腰、圆润的臀。他放下双手,深深吐了一口气。他彷佛又回到青少年时期,整天动不动就硬起来。光这样就快逼疯他了。「我借用一下洗手间,马上下去。」他对她说。   她回过头看着他。「好。」说完她走出门口。昆恩听着她的脚步声下楼,接着转头看书桌上方,那个塞满犯罪参考书籍的小架子。凶案侦察备忘录及实务指南。侦探技巧与程序的书籍,以及各种鉴识相关书籍。他留意到书架上有身心失调疾病与犯罪行为的研究论著。她阅读的范围很广,从毒药、武器研究,到历史上最恶名昭彰的连续杀人犯相关资料都有。   悬疑小说家看这些书没什么奇怪的。他认识露西越深,越相信她不是凶手。当然啦,他的大头提醒小头,这可能是因为他迷上她了,不肯相信他会为了一个变态疯子而勃起。   她的猫在他两脚间钻来钻去,活像一个橘色的弹簧玩具。他不特别喜欢猫,尤其是名字叫做小亲亲的猫。老天,光想到这只猫的名字就让他打冷颤。他拿起她的鼠标,将刚才他走进来时被她缩小的档案打开。他不认为会发现足以定罪的证据,但还是双手按着桌面读将起来。      在透明塑料袋里,他蓝色的眼眸死盯着她,疯狂、哀求,充满恐惧。他拚命挣扎想呼吸,但越是挣扎,就越被吸进去的塑料袋梗住。他满床乱滚,又扯又踢。手铐紧缚得他双手发白。反抗也只是徒然。   她跪坐着等。要不了多久了。他被铐住的双手握成拳,背拱起来。接着,他不动了,全身肌肉松弛。她开始计时:五秒……十秒……十五秒。他的身体抽搐痉挛。他失禁了,接着一动也不动。她靠近看着他的双眼。血流在耳中鼓动,她屏住呼吸。她看着他的蓝眼停滞,瞳孔放大。她等着……静候生命从他身上离开的剎那。她感觉肺快爆炸了……但什么也没发生。她往后一靠,双手抱着裸露的胸口。就这样?他的灵魂呢?她还以为这次一定会看到。她失望地皱着眉。上次那个男的,至少还让她看见由生到死的瞬间。这次这个居然是个空包弹。   她充满轻蔑地看他一眼,气冲冲地下床。她花了一个月才找上这个家伙。下一个说不定又得花上一个月。但一定会有下一个。总是会有下一个。太容易了。有些男人只要想到能做爱,什么都愿意。   她从地上捡起内裤。男人真可悲。      昆恩站直,五脏六腑全僵住了。他呆望着屏幕上闪烁的游标,头往后一仰,闭上眼睛。   「妈的。」他对着空空的办公间低声说。            第八章 抱抱亲亲:寻找烈火红唇……      露西站在邦诺书店活动室的讲台上,翻开下一页讲稿,台下坐着神秘女郎笔会的成员。书店员工包辛娅端来她点的冰咖啡,她也是笔会的一员。   「谢谢。」露西说完啜了一口。   「希望不会太浓。我跟店员说要三份浓缩咖啡,但他们好像弄得太浓了。」   露西看着辛娅浅绿色的双眼笑了笑。她和辛娅不太熟,但总觉得她有点吹毛求疵。「浓度刚刚好。」   露西决定以鲜艳活泼的造型来进行演说。她穿着鲜橘色针织毛衣、黑色皮裙、黑色裤袜、细高跟短靴。她把头发弄卷,松松绑成马尾。午后的阳光从左手边的窗子照进来,在地毯上投下长长的四方形影子。   大部分的会员她都认识,只有几张新面孔。她相当了解这些会员,她们之中有认真的作家,也有人只是玩票。大家的个性也相差甚远,有些是脚踏实地的普通人,有的却真的很怪。但她们有一个共通点:她们都热爱悬疑小说。对各种题材她们都了如指掌,每次聊起来都兴高采烈。   露西演说了一个钟头,说明情节可信度的重要,然后开放时间发问。最前排一位没见过的女士举手。露西喝了口咖啡,点她提问。   她站起来,看看笔记,接着问:「请问妳的灵感从哪里来?」   露西默默哀叹一声,放下杯子。这是她最常被问到的问题,但她总是无法解答个真切。「我也不知道。」她尽力做出最好的回答。「有时脑中忽然浮现一段对话,或是闪过一幕场景,我就明白那是下一本书的内容。我得思索其中的涵义,但我真的不知道这些灵感是从哪来的。我只能感谢上帝,灵感总是源源不绝。万一哪天停了,我的麻烦就大了。」   再来是一位年长的女士,她在之前的聚会上见过。「嗯,」那位女士站起来。「请问妳有经纪人吗?妳建议雇用经纪人吗?」   太好了,这个问题很简单。「我有,也建议聘请经纪人。」   第三位女士起立发问:「在演说中,妳提到假线索很重要,要让读者一直猜不到答案。在我写的书里,我安排小镇里的一个人杀死一条狗。镇上的人因此认定他是凶手,读者也会被引到这个方向,但其实他不是凶手。请问这算是个好的假线索吗?」   露西咽了咽口水。这位女士很认真,也期待得到认真的回答。「呃,因为我没有看过妳写的内容,不清楚狗被杀的情境以及镇民的心态,恐怕无法回答妳的问题。我只能说,故事是妳写的,只要妳认为可行,就一定可行。」那位女士坐下,似乎相当满意这个答复。   下一位起立发问的是白珍恩,她是神秘女郎笔会的会长,也是邦诺书店的员工。「去年妳演说时,提到下一本书会用上性爱窒息与网络约会的题材。请问妳在写这本书吗?」   露西不记得曾在笔会上谈起这本书。但看来她八成提过。「没错,我现在正在写这本书。」   「可以分享一下目前的进展吗?」   嗯,要怎么形容那种灵光乍现的狂喜与想撞墙的冲动相互交织的感觉?「很不错。」她微笑着端起咖啡杯。「我已经杀掉三个男人了,正准备杀第四个。」   所有女士都笑了,露西的眼神从面前的听众飘向远方的店面。彷佛磁铁般,她的视线立刻被一个高大的身影吸引,他站在离最后一排听众几呎处,斜倚在「地方采风」书架上。他一头黑发,就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专注的棕眸牢牢跟着她。他穿着黑色长袖运动衫。下襬扎进牛仔裤里。他一边的嘴角往上扬,她的心揪了一下,同时饱胀起来。她完全没想到昆恩会出现在神秘女郎笔会的讲座上——不过,他离会场有一段距离,严格说来不算参与.   「请问妳的收入如何?」一位不认识的会员问。   「够我生活,但我的身价应该不只这样。」她不想过分解读昆恩的造访。前天晚上,她说出她不是护士,他似乎不以为忤,吃披萨时却变得有点疏远。不是行为上的疏离,不是因为他说或做了什么,但她感觉到他的退却。不知道是否不该提起他过世的妻子;不知道他是否在上厕所时,考虑不再和她交往。   「这本网络交友杀人的新书什么时候会出?」   「明年五月。」   下一个问题。「能不能请妳举几个例子,哪些书中的假线索能让读者一直猜不到谜底,直到最后才真相大白?」   怎么?她回到大学课堂了吗?别闹了。就算没有那个疯狂又迷死人不偿命的坏坏帅哥盯着她,这个问题她也得想半天才答得出来。她耸耸肩,举了她的四本书做例子。   「时间还够最后一个问题。」珍恩宣布。   一位戴棕色大眼镜的白发女士起立,露西在心里哀嚎。这位女士名叫贝蒂,看到她站起来,全体会员一致唉了一声。   「我在写一本书,故事发生在老人赡养院。」贝蒂说明,但露西早就知道贝蒂在写什么了。多年来,贝蒂一直在写同一个场景,而且每次都拿出来讨论。「想杀死一位老人,例如我九十岁高龄的父亲,最好的方法是什么?我打电话问过护理咨询中心,但他们一点忙也帮不上。」   她竟然打电话去护理咨询中心查资料?她以为他们很闲吗?「很难说。如果他有服用心脏病药物,也许可以安排他药物过量致死。」露西整理好讲稿放进活页夹,里面还有午餐时玫蒂交还的六章草稿,她等不及想看玫蒂的批注。露西把活页夹放在公文包旁,希望贝蒂明白她的暗示。   可惜她不懂。「我认为用枕头闷死他比较好。」   「如果要找不留痕迹的手法,窒息是很好的选择。就算进行解剖也很难证明。」她解说:「如果死者有挣扎,也许会留下瘀血或擦伤,但呼吸道闭锁造成的死亡,法医必须依赖现场证物为诊断背书。」   「所以呢?」   「倘若妳希望凶手被抓到,就要在现场留下一、两样线索。」她微笑。「谢谢大家今天邀请我来。非常荣幸能再次和各位见面。」   她拿起公文包,和一些人握手。她缓缓朝昆恩走去,途中停下和几位会员聊了几句,她们很好心,每次签书会都有去。   那天晚上昆恩离开她家后,她有点担心是否再也见不到他了。道别时,他没有像前几次那样拥着她热吻,而只吻了她的额头。一定有什么不对劲,但他昨天下午打电话来,邀她去他家晚餐。她简直没脸承认,连对自己也不敢坦承听到他的声音她有多开心。她当然答应了,但还有好几个钟头才到晚餐时间。   「你怎么会来?」她走到他面前问。   他离开书架站直。「妳说过今天要来演讲,我想听听妳说些什么。」   她低头看着公文包,不想被他看到脸上的笑容。「你真贴心。」   他干笑一声,她抬头看他。「从来没人说我贴心。」   「那别人都怎么说你?」   他凝视她身后几秒,接着搂住她的肩。「那些话不方便在公众场合说。」他们并肩离开,收银台前站着一群孔雀社的社员。「我希望妳早点来我家。」   「多早?」   「现在。」   她真的需要赶工,因为今晚恐怕写不出多少。「我得回家换衣服。」   昆恩帮她开门。「别换,我喜欢妳的裙子。」   「我还是得回家一趟,我做了甜点。」   「真的?」他们一起走过人行道去停车场。「哪种甜点?」   交往没多久就端出巧克力蛋糕似乎有点太隆重。这么快就为对方下厨通常没有好下场,只会变成一种恶例。「让人堕落的那种。」   「妳穿着那条裙子的模样就够让人堕落了。」他的手爬到她的马尾下,低头吻她,几秒后,他抬头说:「待会儿见。」   「好,再见。」她目送他走过停车场到吉普车旁,视线往下溜到他牛仔裤紧实的臀部位置。他大老远穿过整座城市,专程来听她对一群悬疑女作家发表演说。简直贴心得让人难以相信。她的心感觉到一阵危险的揪紧。      她从公文包里拿出太阳眼镜戴上,转头看了看邦诺书店。白珍恩和几位会员站在门口看着她和昆恩。露西挥手道别后,走进停车场找她的车。她期待着和一个男人共享晚餐与堕落时光,这个男人好得不像是真的。这个男人让她的心在胸口揪紧。   要是她不当心一点,这个男人会让她坠入爱河。            昆恩看着露西举叉就唇,将一小块巧克力蛋糕滑进口中。她舔去唇角的糖霜,对他柔柔一笑。那种笑容,通常只有女人在床上获得极大满足时才会出现。「嗯。」她说,声音如巧克力蛋糕般浓郁、令人堕落。深蓝色眼眸中闪耀着纯粹的愉悦。「太棒了。」她的长发梳成柔和大卷,性感得要命。可惜她是连续杀人狂。   「尝尝看。」她催促。   窒息杀手不用下毒的手法,至少目前还没有。昆恩不想当第一号牺牲品。他等到她再吃了一口,才终于拿起叉子开动。味道不只是棒,美味得让他忘形地越过餐桌吻她,管她是不是凶手。他本来想退回来,但她的唇却紧缠住他,带着高级巧克力和女人温热的味道。尽管知道她是凶手,但他的腿间还是传来欲望的闷痛。他不想对她有任何感觉。什么感觉都不想有。愤怒与欲望拉锯,他抬头松开嘴唇。   「怎么了?」她问。   他露出随和的笑容。「没事。」他很清楚这场游戏要怎么玩,让人以为他是另一个人。追缉坏人的过程中,他通常玩得很开心,但这次他一点都不快乐。「没事,只是妳的味道好棒。」他说完坐回原位。   她又吃了一口,他仔细观察着。他看着她的唇含住叉尖,她的眼神变得迷蒙,彷佛沈醉在欢爱的余韵中。要不是亲眼看过她写的那本书,他绝不会相信,眼前这个彷佛从蛋糕中得到性高潮的女人,竟然会杀人。看到证据时他才顿悟,原来他一直不相信她真的是窒息杀手。现在他再也无法否认了。她写的那些情节只有窒息杀手本人才会知道。手铐、死者头上罩着透明塑料袋、遗体的姿势。再也没有否认的空间,而她之前演讲时说的内容,意义也不单纯。   她抵达之前,他在客厅的时钟旁放了两张蓝爱妮的照片,因为她的头发是红色的,和他的「亡妻梅莉」一样。小道具一放好,他家立刻多了些鳏夫的味道。而正牌的梅莉寄放在他母亲家。   那天上午,几个技师带着器材来过一趟。他们装置了动感侦测监听与监视设备,分别安装在厨房抽风口、客厅壁炉上的假时钟、以及他床边的闹钟收音机里。整栋房子满是监控动作及声音的装置。只有两个地方摄影机拍不到、也收不到音,一个是走道上,另一个则是浴室。对街的厢型车里,科特和爱妮负责监视、监听,静待露西把他铐在床上,对他下手。   「神秘女郎的人好像觉得你很可爱。」她带着调皮的笑容说。「你离开时,她们挤在橱窗边看你。」   昆恩不认为她们觉得他可爱。很可能是其中有人觉得奇怪露西怎么会和警察在一起。他认出其中两个,趁她们还没过来打招呼,他连忙拉着露西离开书店。   她用舌尖舔舔叉背,彷佛每一下都舔在他的腿间。「有时候,巧克力比性爱更美妙。」   「小太阳,什么都比不上性爱。」   她把叉子放在盘子上推到一边。「不一定,要看怎么比。」   罗露西是窒息杀手。最令他愤怒的,其实是他想要她。他站起来朝她伸出手。「过来吧。」他说着将她拥入怀中。炒热气氛的时候到了。多加点力,启动让她崩溃的开关。她最近一次犯案离现在好几周了。她一定有再杀人的冲动。这股冲动肯定让她喘不过气,就像他想将自己深埋进她体内的冲动一样。可惜他们都得不到解脱。   「我们来制造比较的依据吧。」他低头吻她,充满渴望与欲求不满的一吻。他希望他只是假装。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让自己相信这只是演戏,但跨下的疼痛戳破他的谎言。他的舌头探进她口中,一手沿着背脊溜上她的臀部。隔着凉凉的皮裙,他捧着她的臀办,将她向上拉起,让她踮起脚尖。他抵着她的下腹,让她感觉他火力全开的硬挺。他热烈狂野地吻她,同时缓缓摆动臀部,在她身上磨蹭,逼她做出回应。   他好痛苦。   她的头往后仰,深吸一口气。「我要借用一下洗手间。」她睁着大大的眼睛说。这可不是他想要的回应。   他放手,比比她身后。「在走道上,右手边第二间。」她的靴跟敲着硬木地板,喀喀地转个弯,踏上走道。一听见浴室门关上的声音,昆恩立刻来到客厅,拿起她放在沙发上的皮包整个倒过来,掉出一堆乱七八糟的杂物。最上面是一条丝巾和一串钥匙,还有三条口红、一个名片夹、一本地址簿、一串「作者签名书」的贴纸。他翻着那堆东西,推开红色皮夹、防狼喷雾、个人警报器、笔形电击器、一对手指虎。要是在她皮包里发现伸缩手套和干洗店塑料袋,他可以当场逮捕她。有了那些,加上现有的间接证据,足以将她定罪。但她的皮包里塞进了所有家当,独缺那两样。   他皱眉望着那堆玩意。怎么?难不成她打算用笔形电击器攻击他?虽然要不了他的命,但绝对会痛得半死。或是她想先用防狼喷雾突袭,然后再用手指虎撂倒他?   走道传来马桶冲水的声音,昆恩把所有东西扫回皮包里。她说不定把手铐放在身上。很可能就藏在胸罩里。不无可能。他得搜查她的内衣裤。   这是他的工作。可恶。               露西洗了手,用挂在洗手台旁的深蓝色毛巾擦干。昆恩今晚有点不一样。几天前,他才说想慢慢来,说他想要的不只上床。之前在烤牛排和吃晚餐时,他也一直聊着轻松的话题。他穿白衬衫和牛仔裤模样惬意自在。他说着侄女们的搞笑故事,他们聊着最新一集的「铁证悬案」——接着一切全变了调。他忽然吻她,她感觉像头上挨了一棒。一瞬间,他从好好先生变成任务必达先生,要进行赤裸任务。   她用冰凉的掌心按按滚烫的脸颊,望着镜中的自己。她喜欢他,远超过她愿意承认的程度,但这段关系还不够成熟,不到和昆恩执行赤裸任务的程度。不管多诱人都不可以。她快把持不住了。她放下手,打开门。毫无疑问。   她看到昆恩站在客厅里,望着没有火的壁炉。他抬头,浓黑的眼眸凝视着她,看着她穿过客厅到壁炉边。隔着一段距离,她依旧感觉到他的欲望勾引着她,几乎将她吞没。也许她该回家了。赶紧抓了皮包就跑,以免做出蠢事,例如忘记原则,和认识才一个多星期的男人上床。无论如何都不可以,就算他让她渴望得发疼,就算她荒谬透顶地快爱上他了,总之不可以。   「这是谁?」她拿起一个相框问。   「梅莉。」   她仔细看着他的妻子。脸蛋旁垂着红色鬈发,眼镜后有双绿色大眼。梅莉有种健康的俏皮神态,彷佛长跑十哩路后还能攀岩。露西没想到他的妻子竟然是这一型。   昆恩走到她身后,双手按在她肩上。「那是她过世前一年左右照的。」他告诉她。   「她那时几岁?」   他顿了一下,接着贴近她的左耳说:「和我同年。」   露西把照片放回壁炉上。「她看起来很年轻。」   「对,但她不喜欢那样。」   「昆恩?」   「嗯?」   「我认为……我不认为……」她抬头望着他在镜中的倒影。「我不认为我们该上床。」   他的黑眸凝视她的双眼。「我不想让妳觉得不舒服。」他的手沿着她的手臂移到腰上。「想要我停的时候,尽管开口。」缓缓地,他的手爬至她的上腹,将她往后一拉,靠在他的胸前。「我吻妳这里,会不舒服吗?」他低下头,嘴唇贴上她颈侧。看着他的唇抚过她的肌肤,她颈背感觉像触了电。她摇头。   「很好。我喜欢吻妳这里。妳的皮肤好细致,头发好香,颜色像太阳。」   他的拇指勾着她的裙子腰际内缘滑向两边,拇指的背面画过她的黑色裤袜。   她的头撇向右边,他张开湿热的嘴,吸吮她的肌肤。这个吻的热度扩散开来,穿过她的肩膀、下到她的胸前。她的心发胀,不停狂跳,胸部越来越沉重。她往后靠在他坚实温暖的舒适怀中,深吸一口气。他的香气融合麝香古龙水和体味,让她发晕。他凝视着她的双眸,手指从衣缘探进她的毛衣里。   他半闭着沉重的眼皮。没错,他眼中燃烧着欲望。没错,有个又长又硬的东西抵着她的臀部。他的大手伸进她的毛衣下,手指张开贴着她腹部的肌肤。她会喊停,很快就会。但不是现在,此刻的感觉太美妙。他的一切,他的眼神、抚摸、香气,在在都让她想靠在他怀中,多待一会儿。她对他的感情迅速扩张,失去控制。难以抵抗,一如昆恩本人,她觉得彷佛从高处坠落。漫长、炙热地坠入麦昆恩的魅力中,她完全无计可施。   他的拇指画着她的胸罩钢圈,慵懒地来回抚摸,她快要发疯了,他才终于向上滑过双峰,贴住她硬挺的蓓蕾。她的气息梗在胸口,她知道如果想喊停,现在是最后的机会。她张嘴,他的拇指在她乳尖上轻轻画圈。她等一下就会喊停。她腿问涌起沉沉的疼,她本能地将双腿紧紧并拢。他的手向上覆盖她的乳峰,她缓缓垂下眼帘。   「妳的乳头好硬。」他贴着她的颈子说。「正像个渴望做爱的女人。」   她看着镜中的他。他回望,眼中燃烧着藏不住的欲望。他的样子绝对像个很渴望做爱的男人,露西转身搂住他的脖子。他的双手在她背上滑动,她的双峰压着他的胸膛。她密密地吻着他的嘴。他一只手的指头钻进她的裙头,温暖的掌心贴着她的后腰,将她压向岩石般坚硬的阳具。他的另一只手沿着她的背脊向上移动,亲吻更加炙热,变成一场令人发狂的追逐,唇舌间滑溜的进退嬉戏。   他的手指沿着她的背脊上下滑动,他的抚摸轻如羽毛,让她酥麻、从喉咙深处发出呻吟。湿热的欲望在血管里奔流,和灵魂深处的感情交杂,让她分不清。昆恩磨蹭着她,双手在她全身游走,抚摸每一处,让欲火更加热烈,夺走一切控制。她的最后一丝自制力烟消云散。状况越来越火热,越来越让人晕眩,不知何时,她的毛衣不见了。她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就看到毛衣被扔在脚边。昆恩后退一步,迷离的眼神从她的脸移到颈子,落在胸部上。   他的胸膛随粗重的呼吸起伏,彷佛刚跑了十哩。露西感同身受。   「我好爱女人穿蕾丝的样子。」他低语着,伸起一手,指尖轻触她胸罩上的蕾丝。「妳好美,害我都忘了。」   她舔舔嘴唇,尽力控制呼吸以免昏倒。「忘了什么?」   他抬起双眼看她,接着视线又重回她的乳尖,坚挺的乳头突出白色罩杯,彷佛两颗小石子。「忘了该慢慢来。忘了不可以操之过急,毁了我们的关系。」他说着,掌心却覆上她饱满的双峰。「可是我等太久了。」他掌心的温度穿透软锻,他把两边乳峰聚拢,低头吻她深深的乳沟。「妳为什么要这么美?」他问,温暖的气息吹过她的肌肤。「要是妳没这么美,我就不会这么为难,也不会这么想要妳,满脑子只想着妳的裸体。」   这一点,露西也感同身受。他抬起头看她,再次吻她,这个吻她连脚底都清楚感受到了。他的手沿着她的臀部移到大腿后侧,一把举起她。她毫不迟疑地用腿圈住他的腰。他抱着她往房间走去,她以为他会带她上床。   他们只前进到走道的阴暗处,他将她紧紧压在墙上。他解开她的胸罩,湿热的嘴印上她的乳峰。他挑逗她的乳尖,同时把她的裙子掀到腰上。他的掌心滑过她的大腿,接着绕过侧胁,停在后腰上。   露西的手穿入他的头发,他埋首在她胸前不断亲吻吸吮,彷佛尝也尝不够。他硬得难以置信的阳具抵着她,隔着薄薄的裤袜和内裤,将她带往高潮边缘,她知道要是再不停下来,她会做出让自己丢脸的事。   她将双腿从他身上松开,重新站好。他的唇移到她颈侧,锁骨上方一点点的位置,她的手忙着解开他衬衫的钮扣,将下襬拉出牛仔裤。她的手滑过他结实的胸膛、腹部与后背。她的手指梳过他胸口的短毛,他贴着她的喉咙喃喃细语。她的裙子已经被掀到腰上了,昆恩的大手探进她两腿之间,隔着裤袜和内裤罩住她。她彷佛听见他说:「什么都没有,只有露西。」这句话一点道理也没有,她想大概是听错了。但他接下来说的话她肯定没听错,也绝不会误解他的动作。他拉下她的裤袜和内裤,手指溜进她因欲望而滑润的地方。「妳想要我,而我想上妳,让妳一个星期都不能走路。」他边说边摸她。「要妳不能动、不能思考。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呻吟。妳想要吗,露西?」   她晃了一下,膝盖发软,只能气喘吁吁地勉强挤出一个字:「要。」换个状况,也许她会抗议他的言词。她不喜欢「上」这个字,也不太热中于淫言秽语,此刻却好希望他说到做到。走路其实没有那么重要。她解开他牛仔裤的扣子,一手伸进裤腰里,钻进他四角裤的松紧带下。他深吸一口气。   「妳不用这样。」他在她耳边低语,同时开始抚摸她。   「我知道。但我想做。」她的手指握住他沈甸甸的长度。在她的手掌中,他又硬又烫,她紧紧握住他。她感觉到他的脉动,她的拇指向上抚过坚硬勃起的鼓胀前端。   「露西,」他在沉重的喘息中挤出一句:「我会帮妳,露西。」   「好,麻烦你了。」天哪,他真爱说话。她有办法应付。她的手滑下又硬又长的阳具,感觉柔细的肌肤包覆着硬挺的器官,以及突起的血管。   「对,摸我那里,就是这样。」他低语。「妳不会孤零零一个人。噢,老天,感觉好棒。我会找人帮妳。妳需要的一切帮助,我都会给妳。」   他就是她所需要的一切帮助。尤其当他将一只长长的手指滑进她体内,同时拇指继续爱抚她。她的整个世界浓缩到只剩下昆恩,以及他所做的美妙动作。她的肌肤像触了电,她开口要喊停,但话还没出口,第一波火烫的高潮已经来袭。她只来得及说:「噢不!」接着高潮的力道就让她头顶着墙面,膝盖发软。她伸手搂住他的肩膀以免摔倒,融化成他脚边的一滩热液。她的脉搏在耳中跳动,一波接一波热潮不断涌上。一次又一次,彷佛永无止尽,却又不够长久。她攀着昆恩支撑住身体,最后一波悸动慢慢平息。尽管她耳中充斥着脉搏声,走道上弥漫着粗重的喘息,她还是听到电话铃声不停响着。   「对不起,」她急喘着说:「我本来不想这么快。」   他低笑一声,轻咬着她的颈侧。「妳等一下要补偿我。」电话铃声停了,紧接着又响起来。「可恶!」他抬起头。在走道的阴影中看着露西。「我马上回来。」他走进客厅。拿起沙发旁的无线电话。「什么事?」   露西穿好内裤和裤袜,拉下裙子。她从地上捡起陶罩。往前走了几步,看着昆恩在客厅里来回踱步。   「因为我在忙.」他用脸颊和臂膀夹着话机,两手忙着扣上裤子。「什么?」他愣住。一手举起来抓住电话。「你该死的在开玩笑吧?」他转头看着露西,她靠墙站着。「快说你只是在开玩笑。」   他脸上的表情难以捉摸。            第九章 连续约会狂:寻找迷死人的约会对象……      红、蓝、白三色灯光划过黑夜以及钟点计费汽车旅馆的办公室门窗。兴登大道上的车辆疾驶而过,一点也没有慢下来,甚至没有驾驶探头打量最新的犯罪现场。大家都知道这一带有太多低级旅馆,毒品犯罪也很严重,在这种时间经过,谁都不会逗留。   昆恩把识别证别在腰带上,穿过停车场里交错乱停的警车。他一手拿着夹纸板,一手拎着工具袋。他抬头看旅馆二楼,嘴角一瘪。那儿铁定满是各式指纹、毛发和体液,简直是地狱。   「夜班经理在办公室吗?」他问站在旅馆前的几位巡警。   「是。我们叫他在那里等你来问话。」   巡警向他报告目前的发现,昆恩拿出笔来,看看手表,记下抵达时间、现场地址、气候状况。   「把每辆车的车牌都抄下来过滤一遍。」死者的车应该在停车场里,需要拉上封锁线。他钻过黄色封条,走上旅馆外的楼梯,他经过三扇帘幕紧闭的窗户,再往前一些,三十六号房敞开的门口站着几位巡警。   「今天是星期六,几乎客满。」   一定有人看到或听到什么。「不要让任何人离开。」他说完走进房间。科特、爱妮和两位巡警站在床边,棕色印花床罩上躺着一具男性死尸。黄色尼龙绳一头绑在床脚上、一头绑着死者手腕上的手铐。死者头上套着威克干洗店的透明塑料袋,颈子处用银色封箱胶带缠死。昆恩从工具袋里拿出一双乳胶手套,移到床头处。他戴上手套,低头看着缩紧的塑料袋里那双瞪着他的棕色眼睛。昆恩掰开死者两根握紧的手指,看着它们又缩回去。他敢说死亡时间不超过两个钟头。那时露西早已带着巧克力蛋糕抵达他家了。   「查出死者的身分了吗?」他问科特。   「还没有。爱妮和我也刚到。」   昆恩抬头看了看搭档,科特的眼神闪躲。当昆恩忙着脱露西的衣裳,科特忙着在对街监视监听的同时,真凶再次作案。他们搞砸了,捅了个大楼子,但他现在没空想这些。露西显然不是窒息杀手,他晚点再和她交代。现在他得专心工作。他必须先处理眼前的死者,那双眼睛隔着透明塑料袋上的儿童安全警语瞪着他。   两位鉴识人员抵达现场,昆恩请其中一位用相机拍下床脚旁的米色卡其裤,接着蹲下从那件裤子后口袋拿出一个皮夹。他打开皮夹,里面有一张潘若博的驾照,四十六岁白种男性,棕眼、棕发,身高五呎九吋,体重一百八十磅。昆恩继续蹲在地上,仔细在脏地毯上寻找线索。他看了看床下,接着站起来,把潘先生的驾照夹到板子上。他检查死者长裤的其它口袋,以及扔在脏地毯上的一件尼龙薄外套。除了皮夹,他还找到一串钥匙、一张折起来的旅馆收据。他把东西都放进纸袋里、标上注记。   一位鉴识人员忙着拍摄各个角度的照片,另一位负责采集指纹。科特到外头去找二楼其它客人问话,试着找出目击证人。昆恩把手套扔进工具袋里,走出门外。他用别在腰带上的手电筒探照楼梯底的垃圾桶。里面是满的,他知道附近一定有垃圾子母车。他今晚得穿着雨靴身陷垃圾之中了。他走进办公室,迎面扑来尼古丁、炸鸡、樱桃香消毒药水混合的怪味。坑坑巴巴的柜台后面坐着夜班经理,年纪大约六十出头,稀疏的头发一看就知道染过,一口烂牙上满是烟垢。昆恩给他看潘先生的驾照,经理认出他是三十六号房的客人,付了四个钟头的房钱。   「有人和他在一起吗?」   「一个女的。」   这是第一次有人证明受害者和女性在一起。「她长什么样子?」昆恩边问边记。   「我只看到他们上楼时的背影。我记得她,因为她不像其它女孩。」   「其它女孩?你是说妓女吗?」经理没有回答,昆恩从报告上抬起视线。「我不是扫黄的警察,你把房间租给妓女或和驴子性交的家伙,都和我无关。我只想逮一个女人,她有杀死约会对象的坏毛病。」   经理点起一支烟,朝天花板喷了一口烟。「她的样子不像平常来的那种女孩。」   「你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她穿的那件长大衣好像很值钱的样子。羊毛之类的料子。平常那些女孩,不会穿这么好的衣服上工。」   昆恩强忍住笑。经理的说法,好像那些女孩是水泥工或油漆工。「大衣是什么颜色?」   「红色。」   「她多高?」   「我不太会猜身高,好像只到那个男人的肩膀。」   昆恩推测她大约五呎二吋高。等法医丈量过遗体后会有比较准确的数字。「头发的颜色呢?」   「她戴着帽子。蓝绿色的帽子。」他用双手在头上比一个圈。「有那种宽宽的东西。」   「你指宽边帽?」   「对,可是帽檐有点垂下来,一边还插着像孔雀羽毛的玩意。」   昆恩暂停发问,记下重点后才继续问:「你有听见她说话吗?」   「没有,但她有笑。」   昆恩抬起视线。「笑?」   「对。他好像说了什么好笑的话,你知道。比方像他说了个笑话,然后她打了他的手臂一下,闹着玩的。」   一个爱笑、爱嬉闹的连续杀人犯。真是够变态。「你还有看到什么吗?」   「应该没有了。」   「要是你想起任何事,打电话给我。」昆恩递给他一张名片。「我会再回来问一些事情。」   昆恩刚离开办公室,一位巡警过来报告,三十五号房的客人可能有听到些什么。三十五号房和三十六号房一模一样,只少了具尸体。一个妓女穿着半透明的白上衣坐在床上抓抓手臂,眼神因为毒品和无聊而显得空洞。她身边的男人戴着厚厚的眼镜,头发往后梳,双臂抱着单薄的胸口。   「可以抽烟吗?」妓女问。   「请便。」   昆恩记下他们的姓名和进入旅馆的时间。那个男的起身,焦躁地来回踱步。「我得走了,我跟老婆说出门买厨房纸巾和狗食。不能让我老婆知道我出来约会。」   昆恩看着那个男人和他「约会」的对象,一点都不觉得可怜。这个蠢材的太太该看清枕边人是什么货色。但那不是昆恩的职责。至少现在不是。「除非让我相信你确实说出看到、听到的一切,否则不准走。」   「我告诉过其它警察了。我听见类似床铺撞击墙壁的声音,但我以为……只是有人玩得太疯了。」他耸肩。「我什么也没看见。」   「妳呢?」昆恩问那个妓女,她现在改剥指甲皮了。唉。   「我什么都没看见。」她动着下颚,有毒瘾的人常会这样。「他们比我们先到。」   「妳怎么知道?」   「我听到他们的声音,就像他说的一样。」她深吸一口烟,接着说:「只是敲墙壁的声音而已,在这种地方很平常。」   昆恩各给他们一张名片,告诉他们若是想到什么,请和他联络。他离开房间时,法医正好到了,他们一起走进陈尸现场。一位鉴识人员跪在门口,在门把上涂指纹粉。「这里有好几十个重迭的指纹。」昆恩经过时他抱怨。「要好几个月才处理得完。」   可惜他们没有几个月的时间。   「又一个倒霉鬼。」法医说,他和昆恩都戴上手套。「为了上床连命都赔掉了。」法医估计出死亡时间和死因,昆恩用相机拍下绑在床脚上的绳子。   法医抵达现场一个钟头后,尸体终于获准搬离,昆恩对科特说明经理的证词。老实说,其实经理也没看到什么,但已经比先前的案子好多了。他明白,光知道那女人穿红外套、戴蓝绿色帽子,并不值得振奋。但科特接下来说的话,让他重新思索侦办方向。   「最近有很多戴蓝绿色帽子的女人,好像是什么孔雀社的人。」   昆恩从工具袋里拿出轮尺。「孔雀社?」他转头看科特。「孔雀社是什么鬼东西?」   「最近很多上了年纪的妇女都加入那个社团,她们都戴大帽子、衣着很鲜艳。」科特把证物袋放在地毯上的一颗黑钮扣旁。「她们好像有聚会之类的吧。」   「是因为那本书的关系。」在门口采指纹的鉴识人员说:「有位女士写了本书,描述一群女性配戴孔雀羽毛,宣示她们不需要男人。」   昆恩用轮尺测量房间大小做纪录。「你看过那本书吗?」他问鉴识人员。   「没有,但我在商场的书店里看到过。」他边说边用透明胶带黏在黑色指纹上,之后转到指纹卡上。   昆恩没有点破,看到一本书不等于读过。他只是默默完成测量,接着大致画下房间的素描。明天他会去追查孔雀社。只要城里有这么个组织,他一定会彻底查清楚。   「窒息杀手这次为什么选在旅馆作案?」柯特说出心中的疑惑,同时继续在脏地毯上找证物。「为什么要冒险?」   「很可能是因为男人怕了,不敢随便带女人回家。」昆恩揣测。   「也许她的胆子变大了。」   「连续杀人把通常都会这样。」昆恩打量着犯罪现场,再看看表,收工时应该还来得及吃早餐。               露西倒了一杯咖啡,把湿湿的头发往后拨。她昨晚没唾好,在床上翻来覆去,不停想着在昆恩家发生的事,最后决定干跪下床工作。好处是她赶出十页稿子,坏处是她今早累到极点。三点左右,她终于睡着了,但八点又醒来。这只代表一件事,一件恐怖的事。   她爱上昆恩了。她不明白怎么会这样。前一秒她还在回答神秘女郎笔会的问题,一抬头,却发现他在望着她。剎那问,她就这么爱上他了,时间再也回不到一秒前,她的感情也回不到暧昧不明的迷惘。她认识他才一星期,哪有人会在短短一星期内坠入爱河。应该要花更长的时间才对。她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或该又哭又笑。   露西端着咖啡进卧房,穿上粉红色内衣裤。昆恩匆匆将她送出家门后,一直没有打电话来。她最后只看到他急忙跑进屋里的背影。出了很大的麻烦,但他只说是工作上的问题。会有多严重?马桶堵塞、水管不通的确恼人,但又不是生死大事。   她拿出一条牛仔裤,以及一件女子马拉松上衣,她原本报名参加,却故意不小心睡到起跑时间过后。也许有人闯进昆恩工作的地方,偷走他的工具。前几天晚上的新闻才报导过,工地窃贼越来越猖狂。不过她实在不懂,他何必要那么急。他好像等不及想赶她走,这让她有些烦恼。   非常烦恼。   她的感情才刚萌芽,太可怕、太突然,她毫无把握昆恩对她是否有意。唉,有时她相当肯定昆恩喜欢她。例如他看她、吻她、触摸她的时候,但那不是爱。   露西穿上拖鞋,端起咖啡离开房间。昨晚她决定起床工作时,翻了公文包好久,一直找不到玫蒂昨天还她的六章草稿。活页夹不在公文包里,她猜应该是忘在车上了。虽然她家和小区都很安全,但她压根儿没有意愿在凌晨三点去外面的车库。   她穿着拖鞋走过滑溜的厨房磁砖地板,啪答啪答地走下水泥阶梯和走道,进入屋外的独立车库。她搜遍了爱车,只在座位下找到一条口香糖、一支笔、清洁车窗用的橡皮刮刀。活页夹不在车上。她回到屋里,找出邦诺书店的电话号码。白珍恩没有看到活页夹,但她答应会问问书店员工以及神秘女郎笔会的会员。   她刚挂断电话,门铃响了,她穿过客厅去应门。透过窥视孔,她看到昆恩站在外面,她的心跳节奏疯狂地忽快忽慢。他戴着黑框太阳眼镜,阻挡早晨刺眼的阳光,脸上满是胡渣。   她开门,一阵冷风吹动他的黑发。「早。」他身上的衣服和昨晚一样,白衬衫配牛仔裤。他整晚没睡,应该憔悴得不成人形才对。但他的模样让她想碰触他,抚平他纠结的眉头,用掌心感受他脸颊上的胡渣。他的模样让她想脱掉他的衣裳,让他安睡在她的床上。   他隔着太阳眼镜凝视了她好一阵子,才开口问:「我可以进去吗?」   「当然。」她开门,他经过她身边进去,他的肌肤上带着春天的香气。「要来杯咖啡吗?」她关上门问。   「好。」他摘下太阳眼镜放进胸前的口袋里。他的棕眼下有黑眼圈。   「昨晚很累?」她走过他身旁,勉强克制住伸手摸他的冲动。   「是啊。」他干笑几声,跟着她走进厨房。他的靴跟踩在磁砖地面上,声音异样地响亮。   露西从帽子里拿出一个马克杯。「我一直工作到凌晨三点。」不用再说谎真好:「我有时会熬夜工作。」她解释。以前交往过的男友中,有人很讨厌作家不规律的工作时间。现在一切都摊在阳光下了,她想对昆恩开诚布公。「有时我会连续好几天不睡觉。有一次,」她倒好咖啡递给他,同时坦承:「我一整个月都忘记刮腿毛,结果看起来像马腿。」好吧,也许这件事还是别说比较好。   「谢谢。」他吹凉咖啡时嘴角往上扬。「昨晚的事,我很抱歉。」他说完喝了口咖啡。她望着拖鞋,感觉红晕爬上颈子。他究竟是为昨晚的哪件事道歉?他临时赶着出门?他们在走道上就开始进一步探索对方?还是因为没有大功告成?她遗憾的是最后那件事。「出了一些事情,我们得谈谈。」   唉呀,感觉不像好事。「好吧。」她走到厨房的小餐桌前坐下。昆恩坐在她对面,阳光从窗户照进来,为他的黑发挑染出光彩,从背后打亮他的白衬衫,勾勒出宽厚的肩膀。   「妳之前向我坦白过妳不是护士,记得吧?」   难道他真的很介意那件事?她没想到这个问题还没过去。「嗯。」   「我也要坦白。」他的黑眸凝视着她,虽然透着疲倦,却依旧那么专注。「我不是水电工。」   她在位子上往前一靠。「什么?」   「我是警察。」他从腰带上拿下一样东西,滑过桌面交给她。是警徽。没错,他是警察而且还是警探。他骗她。「你为什么骗我?」那天晚上她坦白的时候,他为什么不说出来?   「因为我认识妳的时候,在执行卧匠任务,进行网络约会。」她没有反应,于是他进一步解释:「我伪装成水电工,想引出窒息杀手。」   「谁?」   「窒息杀手。这是警方给的代号,就是最近到处宰男人的那个女杀人魔。我们认为她在网络挑下手的对象。」   露西喝了口咖啡,让这番话沈淀。「也就是说,警方在网络上卧底,想抓到新闻上一直在报导的那个凶手?」   「对。」   好吧,到目前为止,这些事情虽然怪,但她都能理解。   「昨晚,她杀害了第四位死者。」   「噢,不。」   「妳在我家的时候,她在兴登大道旁的旅馆里,以窒息的手法杀死了潘若博。所以我才急着赶妳回家。」   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她靠在椅背上,回想过去几个月和她通过电子邮件的男人。「悸动巴伯?」   「妳认识他?」   「不算认识,只和他通过几次邮件。」拜托,他虽然不是好东西,但也不到该死的地步。「你昨晚逮到窒息杀手了吗?」   他摇头往后靠。「没有,但得到一些线索。」   「那么,你是重案组警探。」她说,想试试看说出口的感觉。现在仔细回想,他当警察比当水电工更合理。难怪他的眼神那么专注,而且特别重视细节。   「对。」   她大致能理解他说谎的理由。她虽然不高兴,但也不能太生气,否则就太虚伪了。她看着他喝咖啡,在脑中整理他刚才说的话。也就是说,他们认识时,他正在卧底。以某种角度来看,她也算是卧底。虽然以这种方式展开交往不太好,但也不至于不能克服。他们一定能解决。也许以后还会觉得很好笑。「所以,你和我约在星巴克见面,是为了查明我是不是连续杀人犯?」   他凝视着她的双眼,轻轻地点头。   好吧,他们认识的经过确实不同凡响。每天都有人在不寻常的状况下认识结交。结识的过程和原因一点也不重要。「想一想还挺好笑的。」可是他没有笑。「你多久才发现我不是凶手?一、两分钟?」   他把杯子放在桌上。「不只一、两分钟。」   事情不大对劲,只是她一直没有察觉。她有种感觉,好像一直在用错的角度看事情,彷佛关键近在眼前,只是她一直没看见。紧接着,她忽地豁然开朗,一切变得很清楚。「等等。」她像交通警察那样举起一只手。「你以为我是窒息杀手?」   「对。」   「老天。」她爱的人竟然以为她是杀人狂。「不过,你一定马上发现这个想法很荒谬,对吧?」   他缓缓摇头。「不是马上。」   「不是马上?你怎么可能认为我是杀人狂超过一秒钟?我的样子像杀人狂吗?」他还来不及开口,她就抢着说:「一点也不像!」   他叹息,伸手捏捏颈背。「妳很清楚,杀人狂的样子和平常人差不多。」   「对,但你是训练有素的警探,对这种事情不是该有直觉吗?某种警察的第六感?你不是该——等等,你什么时候才发现我不是杀人狂?」他只是看着她,她不得不重复问:「什么时候?」   「露西,妳一定要谅解——」   「什么时候,昆恩?」她打断他。   他垂下双手。「昨晚。」   她震惊地倒抽一口气,高高扬起眉毛。「在我们……之前还是之后?」他的沉默是最好的回答,她觉得天旋地转。她听见自己结巴得像个白痴,但她停不下来。「你……我……我……搞什么……鬼?」她停下来,深呼吸几下镇定心神,等到终于能说话时,她指着桌子对面问:「你在耍我吗?」虽然不大高明,但总比结结巴巴的胡言乱语好。「该不会我们交往以来,你一直认定我是杀人狂?直到昨晚?」   「不,我不是在耍妳。第二和第三个问题的答案都是『是』。」   他的话像箭射中她的眉心。「你脱掉我的衣服,然后、然后、然后——」尽管头晕目眩,她还是再次试着深呼吸镇定。「你以为我会杀掉你,还想和我上床?你要和杀人狂上床?」   「不,我们不算上了床。」   她痛苦地吸口气。原本美妙的感觉变得好龌龊。   「状况很复杂。」   噢,老天。噢,老天。中了一箭的感觉从眉心深入喉咙。「怎么?你想要我杀你?」   他皱眉.「差不多。」   一阵剧痛重击胸口,她用力咽了一下。「那么,你昨晚吻我、脱我的衣服,都是因为你以为我会出手杀你?」   「我认为有可能。」他用双手抹抹脸。「露西,妳一定要明白,我不是蓄意伤害妳。我从来不想伤害任何人,但这是我的职责。」   露西还以为不管他再说什么,都不可能伤她更深。她错了。   「我只是在办案。」这句话让她的心在伤痛之余,更添羞辱。   「噢,我的天。」她站起来,颤抖的手扶着桌面以免跌倒。「过去一星期都是假的。一切都不是真的。我以为你喜欢我,所以想和我在一起。其实根本不是那样。你只是在办案,而我……」却爱上了一个谎言。「我是个大笨蛋。」   他站起来绕到桌子对面。「妳不是笨蛋。妳是很棒的女孩,要是换个——」   露西还来不及察觉自己的举动,就已经伸手重重打了他一巴掌。她这辈子不曾对人动粗,他的表情和她一样震惊。手掌刺痛,她把双手握成拳。「滚出去。」   他退到她打不着的地方,但没有离开。「我很遗憾。」   不知怎的,她竟觉得他再怎么遗憾,也不会比她更遗憾。愤怒与痛苦在心里拉扯,她伸手按住心脏。彷佛这样就不会心碎。但她的心还是碎了。深沈剧痛将她撕成碎片。「请你快走。」   「我再打电话给妳。」   「我不会接。」   他向她伸出手,又颓然放下。「我知道妳现在不会相信,但我遗憾的程度超出妳的想象。」   他说得对,她不相信,也不在乎他有多遗憾。她爱上了这个男人,他却是为了办案才和她交往。   「再见,露西。」   她紧盯着地板,阻止自己做出蠢事,例如大哭。他在厨房里站了一下,她碎裂的心随着每一秒慢慢死去。然后,他转身走出厨房。她听见前门打开的声音,抬起头,看到昆恩在灿烂晨光下的背影。他最后一次回头看她。他开口似乎想说话,最后却什么也没说。他关上门,默默离去。   好久好久,露西呆望着地板,眼前的一切都在转,感情与思绪都化为灰烬。猫在她两脚间钻来钻去,她弯腰抱起牠。她在餐桌边坐下,脸埋在小亲亲先生的毛里,喉咙里冒出一声啜泣。她怎么会爱上一个谎言?怎么可能?她是聪明又成功的女性。她都三十四岁了。现实人生中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她觉得好蠢。   她一直觉得昆恩有点不对劲,但她一直在编借口,告诉自己他是因为丧妻才会那样。流连网络聊天室也不是真的那么怪。警讯一直在眼前,但她全都视而不见。   她的手指埋进小亲亲先生的毛中,牠从胸口发出一阵亲昵的呼噜声。「至少你是爱我的,亲亲。」她痛哭失声,牠舔着她的手。连猫儿的爱怜也无法安慰她,今天失效了。   她抬起头看着昆恩的咖啡杯,接着闭上眼睛。昆恩不是因为想和她交往才追求她。他不是因为喜欢她才和她在一起。他专注的眼神不是出于渴望或欲望。他观察,只为等着她凶性大发。   她疼痛的胸口冒出一个嗝,她放弃抗争,让泪水决堤。她爱得太快,快得荒唐,她觉得好蠢。她只希望心愈合的速度也有那么快。            第十章 受够了:寻找女人最好的朋友……      「他和我约会,只是为了要让我杀他。」露西啜泣着喝了口红酒。她泪眼婆娑,几乎看不清客厅里几个姊妹淘的脸。「还记得吗?我说过他的追求热烈又殷勤,可不是吗!他以为我是杀人狂!」   她的朋友都很体贴,代她表现出震惊与愤怒。她们一致谴责昆恩是坏蛋、烂人兼败类。   「现在回想起来,」露西哭着说:「难怪他常问起那些遇害的人,又很好奇我有没有和他们约过会,我还以为他只是谨慎。我找了一堆借口原谅他,只因为我以为我们喜欢看同样的电视节目!」   两个钟头后,在酒精的催化下,她们骂尽天下所有男人。   玫蒂拿起酒瓶添满酒杯。「男人都是说谎的畜生。」   「奸诈又爱说谎的畜生。」雅黛在旁边帮腔,她的眼睛和露西的一样泪水迷蒙。「真可惜,我们需要男人。」   「为什么?」露西问。「是啦,他们偶尔很管用,例如说刚买了五十磅的猫饲料,需要有人帮忙搬的时候,但这样不足以抵销他们的漫天大谎。我受够男人的那一套了。」   「他们偶尔也会下厨。」可蕾转动着杯中红酒说:「还会用零碎磁砖做小桌子,感觉很不错。」她看看几位好友的表情,连忙补上一句:「不过妳们说得对。男人大部分的时候都很可恶。按摩棒才是女人最好的朋友。」   她们全都看着可蕾。全场只有她一个人认定找到了一见钟情的真命天子。那么,为何按摩棒会是她最好的朋友?难道浪漫小天地其实没那么美好?   「噢,少那样看我。」她说:「我很清楚,妳们也不会等男人给妳们性高潮。」   「我不会等,」玫蒂说:「但我以为妳会等。」   可蕾喝了口红酒,舔舔上唇。「朗尼有时候太累了。他工作很辛苦。」   「为了做磁砖小桌而累坏了?」玫蒂摇头。「亲爱的,如果男人累到不想做爱,妳不觉得有蹊跷吗?」   「怎么会,他只是太有艺术细胞了。」   露西低咳一声,微微摇头。尽管醉了,她依然不会让任何人告诉可蕾,她的梦中情人其实梦想着男人。在露西认识的人之中,可蕾是最真挚的好人。她善良包容,如果她想假装朗尼不是同志,露西也不反对。此外,她哪有资格批评别人的感情生活?她交往的对象以为她是杀人狂才和她在一起。雅黛的前男友则是动不动就偷跑到她家,在门廊上放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自以为是双面间谍似地装神弄鬼。玫蒂更怪,她一口咬定每个男人都是连续杀人犯或变态,至少四年没交过男朋友了。   老实说,朗尼和他的磁砖小桌还挺不赖的。   雅黛在露西身边坐下,搓搓她的手臂。「唉,还好妳和昆恩认识没多久,还没爱上他。」   「万一爱上他就惨了。」   「幸好妳不相信一见钟情。」   「嗯,幸好。」她说谎。酒杯差点摔下去,她赶快放在桌上,看来不该继续喝下去了。   「妳知道我很爱妳,」玫蒂一开口准没好事。「但我还是得说:这是旧戏重演,妳又爱上想拯救的男人。」   露西举起一根指头。「这次不一样。昆恩没有等待救赎的情结,而且也没偷我的钱。他很正常。」她皱眉,感觉有点迷惘。「呃,除了他是个爱说谎的畜生。」   「这就是玫蒂的意思,」雅黛说:「他有爱说谎的畜生情结。」   露西觉得额头皱在一起。真有爱说谎的畜生情结这种玩意吗?「我不想再聊男人了,越聊心情越差。」   「我知道可以聊什么。」雅黛坐直。「帮我想新书接下来的桥段。」   露西在心里唉了一声。帮雅黛想桥段很没意思,给她一堆建议,最后她都不采用。   「现在不太适合。」玫蒂说,感谢她敏感的心灵。「我没办法专心。」接着她转头问露西:「妳真的一口气买五十磅的猫饲料?」   「其实应该是四十磅。」   「难怪亲亲肥成那样。」   「牠不肥,只是块头大。」   雅黛大笑说:「块头大只是委婉的说法,意思就是牠最好别再黏着饲料碗了。如果牠是人类,恐怕得去大尺码店才买得到衣服啦!」   「妳该让亲亲节食了。」   「我试过了,」露西叹息着说:「但牠想吃东西的时候,如果不喂牠,牠会咬我的脚。」   可蕾原本在观察自己的指甲,这时抬起头来,没头没脑地说:「妳们知道吗?好市多量贩店有卖棺材呢。」   显然大家都该醒醒酒,晚餐时间到了。「别闹了。」露西说着拿起电话。   「开玩笑吧?」   「要一次买两个吗?」               第二天下午,露西跳上爱车,直奔麦当劳。她头疼、反胃,眼睛很痛,戴上太阳眼镜也没用。昨天晚上,晚餐来之前,她原本下定决心不喝了,但后来又觉得吃饭时配杯酒应该无伤大雅。之后,一切都变得很模糊。她记得举杯祝大家未来一片光明,顺便祝昆恩感染怪病,接着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点完餐,开车前进到取餐窗口。这是她治宿醉的良方:大号起司汉堡、油腻腻炸薯条加健怡可乐。她取了餐,边吃边开车去邮局。她快两个月没去开邮政信箱了,该是时候去看看有什么惊喜在等着她。   她把车停好,吸了一大口可乐冲下最后一口汉堡。好啦,她知道,摄取了两千大卡的热量及一百克的碳水化合物和脂肪,喝健恰可乐毫无意义。   管他呢!   她戴上棕色Coach帽子下车。阳光耀眼,鸟儿欢唱,春花绽放。世界依旧转动,她的心却空荡荡,再多薯条也填不满。真的很不对劲。   她走进邮局开启邮政信箱。里面塞爆了,大多是垃圾邮件,她顺手扔进垃圾桶。她把五封读者来函塞进皮包,动身回家。到家后,她检查录音机,没有留言。   昆恩说过会打电话给她,再次证明他是个大骗子。就算他打来,她也不可能接起来和他说话。但他至少该在录音机留话低声下气地道歉吧?   露西打了个呵欠,把帽子扔在厨房餐桌上。她知道该上楼赶稿或大扫除,总之做些有意义的事,但她还是选择和小亲亲先生窝在床上。   她翻身侧躺,搔搔猫儿的肚子,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昆恩。他说过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都虚幻如烟雾。他真的有家人吗?真的曾经为了讨邻居女孩的欢心,弄到手臂骨折吗?他的妻子真的过世了吗?或者,梅莉其实是他的前妻或前女友?还是说,老天,他其实有妻子或女友?他的名字真的叫昆恩吗?该不会连名字也是编的?   他说的话都是假的,给她的感觉一定也是假的。无论多么逼真也只是假的。就连现在感觉依然很真,她胸口灼热的痛也很真,但都是假的。她曾经把好几个男人踢出她的生命,原因不一,但至少她认识那些男人。昆恩不一样。她爱上一个根本不认识的男人。这个男人出于职责而吻她、爱抚她。噢,她很确定他喜欢她,证据曾抵在她大腿上、握在她手里,但这并不代表他在乎她。只代表他是男人。   小亲亲先生呼噜着。舔舔她的手。接着,为了安慰她,牠使出浑身解数,用头磨蹭她的下巴。她真希望有这么简单,光是猫咪亲昵的磨蹭,就能纾解她胸口的痛。可惜猫儿的努力却让她想到她可能会孤伶伶地死去,只有猫咪为伴,因此更加难过。最令她担心的是,小亲亲吃光饲料后。很可能会把脑筋动到她的尸体上。   她想下床赶稿,但最后还是吞了颗安眠药。她总是准备着一些安眠药,帮她度过人生中的惨淡时光。她的心好痛,头也好疼。她想大睡一觉,直到所有痛苦都烟消云散。她向上帝发誓,只要能治好这次宿醉,她今生绝不再喝红酒。   她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一醒来,她立刻发现三件事:第一:她还穿着昨天的衣服。第二:上帝对她很仁慈,宿醉神奇地不药而愈。第三:她的心还在痛。她还没忘记昆恩。也许她该祈求上帝治愈她的心痛,而不是头痛。仅有的微小安慰是,她再也不必和昆恩见面。露西换上浴袍,光着脚进厨房煮咖啡。趁着等咖啡的时间,她帮小亲亲先生准备饲料,从皮包中拿出读者来函。其中三封盖着柏依市的邮戳,地址是用打字的。另外两封分别来自加州和密西根。加州那位读者大肆赞扬露西的写作天分,并表示期待她的新书。露西把这封信放在旁边准备归档,对于支持她的读者,她打算回寄一封短信,附赠一份书签。密西根那位读者就没这么客气了。他指出,她第二本小说里的弹道在物理学上不成立。他画了图做说明,还质问她有没有查资料。露西把这封信归进垃圾桶里。   她带着剩下的三封信,走到流理台边倒了杯咖啡。她察看邮戳上的日期,打开最早的那封,那是二月中寄出的。         我是妳最忠实的书迷。妳的每本书我都拜读过,我自认是罗露西狂。         罗露西狂?会不会太夸张?露西想着,臀部靠着流理台继续看下去:         我非常关注妳的写作事业,并读过妳的每本书。妳的天分令我倾慕。在这个疯狂的世界上,有时我觉得快要精神错乱,是妳让我不致发狂。   妳让我享受了许多悬疑紧张的时光,我想回报妳,和妳分享我的悬疑小品。         露西喝了口咖啡,为了避免触法,她从不看别人尚未出版的手稿。她要回信给这位读者,请对方不要费事把稿子寄来。她看了看流理台上的信封,上面没有回邮地址。真怪。         我确信妳会欣赏我的悬疑小品,一如我欣赏妳的大作。就像我常说的:有来必有往。   我的故事如下:一位女性厌倦了只想上床的烂男人,决定一个一个收拾他们。有点类似纠察队,让世界不受变态和下流败类污染。那些不肯承诺、或是爱抱怨的男人。那些对妻子或女友勤粗又偷情的男人,他们骗女人的钱,更别说让多少女人伤心。妳是否问过自己,为什么这些人都没得到报应?凭什么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地糟蹋一个又一个女人?哼,该给那些男人一点教训了。让他们在咽下最后一口气时,明白曾对别人造成的痛苦。   一开始,我打算写一本书,叙述这些龌龊男人的恶行,但我没有恒心,而且老实说,能出版的机率太低了。于是我决定改为亲身实践。            露西站直,感到前额绷紧。            去看看二月二十五日的报纸。报上没有提到(连警方都不知道的事情,记者当然不会知道)吴查理猛踢猛瑞,我以为他会把床踢坏,所以不得不压住他的腿。他吓得半死,真是可悲。我说,这叫诗意的正义。   妳喜欢我的作品吗?我很想和妳坐下聊聊,听听妳的评论和想法,但当然不可能实现啦!   唉,我得停笔了。   男人那么多,时间却那么少。还有好多事要做。            露西拿起另一封信拆开。这次随信附上一张头版剪报。一张照片占了大半的版面,犯罪现场封条围住一栋房子。头条写着:安大维,本月第二起,男子横死家中。   这封信的内容比较短,但更狂热。            柏依市警方真是无能,对吧?他们还没想通这两起案件有关连。白痴。原始人。对警方还能期望什么呢?他们一点头脑也没有。安大维是头语无伦次的大狒狒,以为我想和他上床而沾沾自喜。肮脏的男人。   看看报上的报导,真是一团乱。警方没有数据可以给媒体。因为他们什么也没有掌握。我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他们绝对找不到我。我太聪明了,他们拿我没辙。我所有的知识都是从憨疑小就里学来的。尤其是妳窝的悬疑小说。   妳觉得与有荣焉吗?            露西有时候反应有点慢,例如迟迟没看穿昆恩的谎言。但这次不一样。她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她做过太多研究,探索过太多扭曲的心灵,写过太多书,不可能认不出来,这是凶手在自吹自擂。   窒息杀手想让她知道她的所作所为。她在炫耀。就如同小亲亲先生杀死老鼠后,留在后面门厅上,希望她发现时会欣赏。凶手想让露西赞赏她的杰作。   露西深吸一口气,慢慢呼出。猫咪跳下厨房椅子,吓得她魂不附体。她的心脏狂跳,她举起一只手按住喉咙。「老天爷。」她低语。她把信放在剪报上,呆望着第三封信。她其实很不想拆,但她不得不做。她从洗碗槽下拿出洗碗手套戴上。她的手在发抖,拿起餐刀割开封口。她把信封倒过来,又一张剪报和信件落入掌心。剪报上有死者以及现场的照片。柯伦斯直视前方,嘴角挂着一抹微笑,他曾用爱棍这个昵称和露西来往过。她头皮发麻,眉毛因而上扬。她深吸一口气,慢慢呼出。         呵,柏依市警方终于想通了。八周内发生三起谋杀案,他们终于明白是有关连的。哼!我知道他们在等我出错,但我绝不让他们称心如意。我太聪明了,他们拿我没辙。我在想也许我终究还是该写本书,记录我所做的一切。等我有恒心一点吧!妳一定也听他们这么说过:写最熟悉的题材。   顺便分享一个专业小知识,说不定妳会想用在书里。人快闷死时,喉咙深处会发出奇怪的声音。至少我的经验是这样。我会继续分享观察所得。柯伦斯最吵,他不停挣扎,似乎以为会有帮助。他很乐意被我绑住,不过我猜他最后应该高兴不起来吧。   一开始,我还担心很难找到愿意被铐在床上的龌龊男人。后来发现,大多时候其实很容易。男人只要以为能上床,什么都愿意。像妳这么聪明的女人,想必早就知道了吧?我确信我们有许多共通点,一定可以促膝长谈,交换恐怖的约会故事。   女人想要爱情。男人不在乎爱情。他们只想上床。   这些在人类进化中倒退的下流东西,女人该拿他们怎么办呢?         露西把信和剪报与另外两封放在一起,脱掉手套。她觉得世界在脚下崩塌,感觉像被拖进别人病态的现实中。电话响了,她吓得差点魂飞魄散。她看看来电显示,是她不认得的号码。她死也不会接起来。她有种被监视的感觉,她在屋里飞快走动,关上每个房间的窗帘和叶窗。   她窝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呆望着对面的中国风雕花柜,黑漆底上用金漆描绘着亭台楼阁。她的心快跳出喉咙,她用力咽下快要噎死她的大团恐惧。   为什么?那个疯子为什么要联络她?她不会去实践书里的内容。那些故事是虚构的。她写的是虚构小说,而不是杀人指南。她不想被扯进这件事。这种病态、扭曲的行为,让她觉得有双冰凉、邪恶的手在玩弄她的生命。她真希望没有去拿信。她真希望只要闭上眼睛,一切都会消失。   露西不知道她坐在那儿多久,试图想出该怎么办,其实她一直都很清楚该怎么办。   她拿起电话拨号。      第十一章 饥渴男:寻找小点心……      昆恩用镊子夹起第三封信放进透明证物袋里封好,放在桌上其它两封信旁。再把镊子收回搜证工具盒中。运气好的话,也许能采到清楚的指纹和DNA。就算没有,至少窒息杀手出声了。如同许多有计划的杀手。她一定忍不住想夸耀。他只希望她不是找罗露西炫耀。   上次他站在这间厨房时。露西赏了他一巴掌,赶他出去。不能怪她。他原本以为再也没机会进她家门了。再过一百万年也不可能,今天这趟是公务。   「妳确定想不出来谁会写这些信?」科特问露西。他坐在露西对面,腿上放着翻开的笔记本。   她摇头。「想不出来。」   昆恩将蓝绿条纹领带的尾端,塞进绿色衬衫的钮扣间。双手平放在桌上的证物旁。他敢说,这几封信应该是用微软的文书软件编辑的;只能盼望打印机是特殊机种。   他低垂着头,抬眼看露西。她脸色苍白,但还是很漂亮,像三天前一样美。她穿着一件前面绑带子的粉红色衬衫配牛仔裤。一走进她家,他立刻看出那双蓝眸的神情。尽管她努力用愤怒伪装,但其实怕得要死。   「有没有读者对妳的作品表现出过分夸张的欣赏?」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嗯,有。有些简直可以媲美星舰迷,但从来没有这么疯狂。」她把金发绑成高高的马尾,模样既年轻又脆弱。她的锁骨上有一小块紫色的瘀血,其实不太容易察觉,但昆恩一看到她就发现了。也许因为是他弄上去的。   昆恩这三天都在查访潘若博的亲友,过滤通联与刷卡记录。他发现,潘若博和其它受害人相似,与网友约会的次数很频繁。昆恩从潘若博的邮件匣里归纳出一份名单;其中许多人已经解除嫌疑了。昆恩花了很多时间,重新思考侦察方向。说不定窒息杀手不是在网络上找对象。他也花了很多时间在想露西。关于她的事情,也许他的很多作法有欠考虑。   科特询问露西关于她的朋友和书迷的相关数据,昆恩的视线移到她丰润的粉红小嘴上。他为了缉凶而执行卧底任务。他在法律许可的范围内执法,在不破坏证物的前提下,他想说什么、做什么都可以。没错,他对露西撒谎、欺瞒,还说了许多下流的话。他吻了她、也碰过她,但他绝对没有违反规则。他只是在办案。至少他一直这么告诉自己。   真可惜他骗不了自己。   「我的朋友绝不会做这种事。」她告诉科特,昆恩的视线再次溜到她锁骨的小印记上。是啊,他尽可以告诉自己和全天下的人,他只是在办案,但事实上他有点太乐在其中了。他享受她的音容笑貌,更享受吻她、爱抚她的感觉,以及她细细的呻吟。他享受从他的镜子里欣赏她,同时爱抚她的双峰、隔着薄薄的蕾丝胸罩逗弄她。他享受那双蓝眸中映照出的欲望,以及柔柔的吸气声。   当时他抱起她,想带她上床,却在走廊上匆匆了事。他很想说服自己他只是停下来喘口气,但那是骗人的。他停下来,是因为不想在众多监视及监听设备下褪去她的衣衫。彷佛善妒的恋人,他想独占她。   他吻她裸裎的酥胸,爱抚她腿间,他不记得有过如此美妙的经验。他彷佛又变回少年,爱抚磨蹭,撕扯彼此的衣物。他很享受让她高潮,很享受那双娇嫩小手握住他的感觉。而在火辣汗湿的过程中,他不曾忘记他的职责。一秒也没忘。他只是不想管了。她凝视他,爱抚他、低语他的名字,在在都让他想要她,熊熊欲火吞没了他的自制力,比起一整帮带着手铐的杀人狂,她造成的威胁更大。   「关于孔雀社,妳知道多少?」科特问。   「孔雀社?你是说那些戴鲜艳帽子还插羽毛的女人?」她耸耸肩。「了解不多,只知道会员必须年过五十、热爱生命、勇于挑战世俗。」   「妳不曾去她们的分会演说?」   她摇头。「没有。我怎么会去演说?我写的是悬疑小说,不是女性励志文章。」   光是在柏依市,孔雀社就有二十二个分会,昆恩已经全部联络过,索取会员名册与资料。他也在等神秘女郎笔会的会员名册和数据,以及医检室最新的毒物分析报告。   「神秘女郎笔会呢?」昆恩问她。   露西微微转头,用眼角瞥他。如果他还怀疑她有多恨他,此刻那双深蓝眼眸中的杀气,绝对可以扫除所有疑虑。   她以极度平板的声音问:「她们怎样?」   「妳现在写的这本书,她们似乎知道情节。」   「那又怎样?」   「妳难道没发现,窒息杀手的手法,和妳书中的描述十分雷同?」   她转头直视他。「是吗?我知道她闷杀死者,但很可能只是巧合。如果想控制别人的呼吸,有许多方法可以用。」她比比桌上密封整齐的证物。「那个人没有说她是怎么杀的。」   「没错,但我们知道她的手法。」他站起来,视线牢牢盯着露西的眼睛。显然她很讨厌他。他其实不怪她,但这些都无所谓了。他有案子要办。这次他会照章行事。「她把死者铐在床上,用干洗店的袋子套住他们的头。耳熟吗?」   露西毫无血色的脸变得更惨白。尽管昆恩很想不当一回事,他还是觉得自己很可恶,竟然让已经很害怕的她更加惊骇。   她呆望着他,良久之后才说:「如果能选择,我不想被牵扯进这件事。太病态了。」   「来不及了。」他松松领带,指着那几封信说:「她已经把妳拖下水了。这个杀人狂选择和妳联络,因为她认为透过妳的作品,和妳产生了联系。」   「我很清楚,但你难道不能把信拿走就好,不要把我扯进去?」   他多希望能这样,比她想象的更希望。通常连续杀人魔终于发声时,他会觉得振奋无比,在脑中以各种角度分析,盘算接下来的计划。但这次不一样。   「我们会尽量不将妳卷入侦察工作。」科特演白脸,轻拍她的手,试着安抚她紧张的神经。「但我认为这不是她最后一次写信给妳。她会再联络妳。妳真的很聪明,拆第三封信时有戴手套。」   昆恩把信封推向她。「妳有没有留意邮戳?」他没有等她回答。「每次行凶后三到四天,她就会寄出一封信。」   「也就是说,我今天或明天又会收到一封信。」   「正是如此。我猜,妳今天还没看过邮政信箱吧?」   「没有。」   「如果妳愿意,请把钥匙给我们,由我们去看。」   她摇头站起来。「不,我工作上的重要信件也会寄到那里。我去就好。」   「妳刚才不是说不想卷入侦察?」其实根本不可能,只是她还不知道。   「我知道,但我不想让人乱翻我的信件。」   不要和她争执会比较好办事,昆恩把工具盒放进大袋子里,拉上拉炼。「我陪妳去。」   「不用了,谢谢。」   「妳没有拒绝的权利,露西。」她张嘴想争辩,但他抢先说:「不然我也可以申请法院命令,扣押信箱中的所有对象。」   「但我们不想这么做。」科特连忙澄清,安抚她的情绪。   她从厨房椅子上拿起皮包,昆恩的视线从她脸上,溜到粉红衬衫的带子上,接着滑过她的牛仔裤,最后落在脚上。她穿着棕色凉鞋,拇指处有个圈圈。她的脚趾甲搽着红指甲油。「好吧,可是由我开车。」她说完,转身大步走出后门。   「也许我去比较好。」科特提议。「她态度软化一点,才会愿意和我们配合。她不大喜欢你。」   昆恩的视线爬到她的臀部。「她会克服的。」他说完转头看搭档。   科特收拾好装在塑料袋里的证物,夹进笔记本中。「你们之间是不是发生了我不知道的事情?」   「没什么。」昆恩撒谎。那天在他家走道上发生的事,只有他和露西知道,他绝不会泄漏半点口风。   「你看她的那种眼神,不像没什么。」   「我没有用什么眼神看她。」昆恩从袋子里再次拿出工具盒。他希望科特会放过这件事,但也知道不可能。   「就是有。像是你饿了很久,而她是一盘小点心。」科特摇头。「真可惜,她看你的眼神,活像你踩了她那只肥猫一脚。」   科特真是废话一堆,昆恩没时间和他吵。「别忘了,证物交给鉴识中心前要先拍照。办公室见。」他说完走出去。露西把银色宝马开出小车库,他打开车门,陷进舒适的红色真皮座椅,以及浓浓的恨意中。   「好车。」他伸手从右肩上方拉出安全带。   「我喜欢这辆车。」她打到一档,车子飞快冲出去,在地上擦出轮胎印。   他转头看她,把安全带扣好。「赶着去救火吗?」   「你不必跟着来。」   「小太阳,这妳就说错了。」   她在巷口停了一下,接着开上大街。「不要叫我小太阳。我的名字叫露西。你该称呼我罗小姐。」   他低笑一声。「妳还要生我的气多久,罗小姐?」   「我没有生气。」她换到三档,车子飙过十五街,超过速限至少十英里。一只松鼠跳到马路上,紧急停下脚步,转身火速跑回人行道上,不想玩命。   「喔。」没错,他骗了她,但他没有选择。没错,他做得有点过分,但她当时没有半句怨言。她爽到了,他可没有。该生气的人是他才对吧!「妳的驾驶技术一向这么高明吗,老大?」   「不满意就滚下车。」她在红灯前紧急煞车,他差点从挡风玻璃飞出去。   他微笑,提醒自己,有她的合作,办案会顺利许多。他有诱使上百名罪犯招供的功力,对付露西一定没问题。「妳通知我信的事,我很高兴。」   「少往脸上贴金。」她牢牢盯着前方说。她不肯正眼看他,但昆恩不介意,这样一来他更能尽情看她。科特说得对,她的确像一盘小点心。「我不是打给你。我打去警局,被转接给你。」   「无所谓。」他一眼看尽她饱满的颧骨,直挺的鼻梁,丰润的朱唇。第一次见到她,他就觉得她的嘴唇很美。「结果都一样。我会继续纠缠妳一阵子。」   「真倒霉。」她鲜红的指甲敲着黑色真皮方向盘。「我猜,昆恩应该是你的真名吧?」   「对。」他的视线从她的下巴滑落细白的喉咙。他喜欢她的颈子。气味很香,在嘴里味道更棒。   「真的有个梅莉吗?」   「有。」   敲敲敲。「你太太?还是女朋友?」   「我的狗。」   她缓缓转过头来,彷佛电影「大法师」里的一幕。她恶狠狠地瞇起眼睛。「你的狗?你让我以为你妻子过世了,害我替你难过好久,结果梅莉竟然其实是你的狗?」   「这是我的工作,罗小姐。」   「你的工作烂透了。」   「有时候是如此。」绿灯亮了,她高速冲出十字路口。   「那么,照片里那个红头发的女人是谁?」   「什么照片?」   「你家壁炉上那张。」   「噢,那是蓝爱妮。她在技术部门任职。」他简直可以看到她脑筋转动的路径。   「你故意把那张照片放在那里,让我以为她是你过世的妻子梅莉。」   「差不多。」他乞求老天,千万不要让她发现有录音带和录像带。「听我说,我为所有事情道歉。我很遗憾妳被卷进来,也很遗憾必须欺骗妳。」   她不屑地冷哼一声。「肯定没有比我更遗憾。」   「其它人没有这么生气。」   她猛地转过头来看着他。「其它人?你和我来往的时候,同时还和其它人约会?你说过我……混蛋。」   也许他不该说出来。「看路。」   她皱眉重新看着挡风玻璃外。「到底有多少其它人?」   「我和妳来往的时候?只有两个。」   露西放慢车速,把车停在邮局前的停车位里。只有两个。他说得不痛不痒。完全没考虑她会受到多大的打击,尽管她百般不愿受到打击。   「过去一个月里,」他边说边解开安全带。「总共大约十五、六个。」   露西开门下车。「十五、六个?」她忍不住想,他和其它人进展到什么地步?他有吻她们吗?像吻她那样?他也把她们压在墙上,爱抚她们全身?   他一手拿着搜证工具盒,和她一起走上阶梯。「很累人。」他说,一副彬彬君子的模样替她开门。   「可不是。」他骗不了她,他不是君子。「真可怜,得和十五、六个女人吃饭、喝酒,还要说谎骗我们。」   「有些我只在咖啡馆见过一次,后来就没见面了。」   对剩下的那些,他会热吻她们,彷佛永远得不到满足,例如她。尽管她宁死也不会说出来,但在心里,她有点嫉妒那些没有脸孔的其它人。   他们走进老旧的邮局。一排排邮政信箱对面,有一张用来贴邮票的桌子,她把皮包放在上面。她绝不会开口问,他吻过、爱抚过多少女人,像吻她、爱抚她那样。宁愿闷死也不问。「在这十五,六人之中,你认为我最有可能是连续杀人犯。」她打开皮包,拿出皮夹放在桌上。「真了不起的办案功力。」接着她拿出手指虎和电击器,然后继续向下挖。越想那些女人她越生气。「我知道你不大对劲,但我有当心吗?没有。我甚至帮你找借口,解释你流连聊天室的行为以及那些恶烂的邮件。」她终于找到钥匙了,每次都掉到最下面。「什么火花燃成火焰,老套透了。我早该看出来。」她抬头,看到昆恩后退好几步。「你做什么?」   「妳手里拿着什么?」他的眼神活像她是条眼镜蛇。   「钥匙。还能有什么?」他的视线移到她的电击器上。她微笑。噢,真令人手痒。「你担心我会用电击器攻击你?」   「不,妳进不了攻击范围。」   「嗯哼。」她递出钥匙,他接过去时,她从齿缝发出电流滋滋响的声音。   「真幽默。妳的信箱几号?」   她告诉他号码,回头把东西塞回皮包里。   「只有妳嫌那些邮件写得不好。」他有些意外地说:「其它女人都很喜欢。」   「她们只是好心,不想伤你感情。相信我,那种瞎说的屁话,一眼就能看穿了。」   他暗笑一声,回过头说:「科特写那些邮件的时候,我也跟他这么说。不过,我相当确定,没有用『瞎说』来形容他的屁话。」   她花了那么多精神帮他找借口,而那些邮件甚至不是他亲自写的。早该猜到。她靠在桌上,看着他走向她的邮政信箱。等待他开启时,她颈背和手臂上的汗毛直竖。她心里有点想叫他不要开。她不想看里面的东西。凶手宣称崇拜她的著作,那些信污染了她一向珍视的写作事业,让她觉得要为那些人的死负责,但这并不是她的错。女性连续杀人狂的故事变得不像虚构。真实与虚构间的界线模糊了,虚构化为现实。她热爱这份工作,但现在坐在书桌前写作变得好恐怖。一想到以后可能再也无法写作,原本就很复杂的心情更添一抹不同的恐惧。写作不只是她的嗜好,更是她赖以维生的事业。要是不能写作,她只能去快餐店打工了。   短短三个钟头内,她的整个人生全变了。她的情绪受创,因为压力太大而头脑麻木。最严重的是,她觉得天旋地转,彷佛连续狂欢五天的下场。她看着昆恩将钥匙插进锁孔,她双手发麻、指尖冰凉。她不想看,但她无法移开视线。小门打开了,露西的心脏彷佛快从胸口跳出来。   信箱是空的,连垃圾邮件也没有。露西松了一口气。她受不了每天都这样,看来没有选择了。也许那个变态女人不会再写信给她。说不定她可以重新找回人生。   昆恩锁上邮政信箱,踏着独特的豪迈果决步伐走向她。他黑色的眉毛纠结,他将钥匙还给她。「妳该不会要昏倒吧?」   他举起一只手,好像想碰她,她后退躲开。「我没事。」   他的手垂了下来,但眉问依然紧锁。「我们明天再来看一次。」   露西默默接过钥匙圈扔进皮包。明天。她不希望明天还得见到他,也不想又要心惊胆跳地站在邮局里。   他们并肩离开邮局,走下阶梯时,刻意保持一吋的距离。露西觉得好孤单,两人间的距离感觉像一英里。   回她家的车程中,两人都没开口。过去一星朗,露西爱上了一个不爱她的男人,他一心以为她是杀人狂,所以才和她交往。这还不算疯狂,真正的杀手竟然写信给她,宣称她的杀人技巧都是拜露西所赐。警方认为露西可能认识凶手,至少曾有过一面之缘。露西隐约感觉到警方的看法没错。她向来自认坚强,但随着时间过去,信中的字句在她脑中下停打转,其中的意涵深入心中,她越来越难以保持镇定。她害怕自己会一头栽进歇斯底里中,希望在发疯之前找到支撑的力量。找到一个人,紧紧抱着她、给她安全感,告诉她一切都会顺利解决,就算是骗她的也好。   可惜这个人不存在。这个人更不会是昆恩。他是最不可能给她安全感的男人,也绝对填不满他造成的空虚。   露西把车停进车库,昆恩跟着她进屋。「我们明天再去看一次。」他说完拎起工具袋。   她不想再去邮局。她不想站在那里观看等待。她走到厨房窗前,望着隔壁李太太的假郁金香。其中几朵是蓝色的,她没有看过真的郁金香有蓝色的,但她哪有资格质疑别人的世界,她自己都快发狂了。「接下来会怎样?」她问,但心中其实很清楚。她写过太多相关书籍,知道警方视她为和杀人狂联系的桥梁。她也明白这有多讽刺。   「那几封信会送到鉴识中心,采指纹和DNA。科特和我会仔细研究内容,每个字都不放过,寻找能为我们指引方向的线索或关键。我认为这几封信能帮我们逮到她。」露西听见他的脚步声穿过厨房,她没看到,但感觉到他站在身后。「妳还留着我家的电话和手机号码吗?   」   「可能在某个地方还有。」   「如果有任何需要,妳会打电话给我吧?」   「我什么也不需要。我很好。」   「妳的样子不大好。」   「谢了。」她干笑两声,低头看着紧握流理台边缘的苍白双手。   「我的意思是,妳好像很害怕的样子。谁都可能是她写信的对象。」   「你真的认为她会再写信来?」露西祈求答案是否定的。   「对。最好还是把钥匙交给我,由我去看妳的邮政信箱。这样一来,妳连看都不必看,考虑一下吧。」   露西一直以为她很勇敢,很聪明。但此刻,她不知道自己算什么,只知道感觉起来人生不再属于她。   「好。」她的皮包还背在肩上,她找出邮政信箱的钥匙。她把钥匙从钥匙圈上取下,转身面对他。「能不能帮个忙,把一般邮件送来给我?」   「没问题。」   她把钥匙放进他掌心,他合起手掌时握住她的手。她抬头看他的脸,他的视线落在她的额头、脸颊,最后停在嘴上。他看她的眼神像从前一样。这次她学聪明了,他眼中看似欲望的火光,只是假象。   她抽回手,不想被假象所惑,陷进她无法控制,无力挣脱的东西里。「你认为她知道我住在哪里吗?」   他抬起视线,棕色双眸凝视她的眼睛。「妳的电话号码没有登录,网络上也没有多少妳的个人数据,凶手应该不会找上门来。既然她把信寄到邮政信箱而不是妳家,我猜她应该不知道妳家的地址。」他把钥匙放进长裤口袋。「不过,我不想拿妳的性命冒险。」   这句话感觉起来彷佛他在乎她。她双手抱胸,低头看着凉鞋。露西也不想冒险,但不知道他为何在乎。喔,对,因为她现在对这件案子很重要。   「我们会增加这一带的巡逻警力,我也会尽量打电话确认妳平安。也可以安排装设保全系统和警示灯。我认识一些下班后兼差当保全的警察,如果妳想,可以请他们来家里陪妳。」   她摇头,眼神往前移几吋,停在他的棕色皮鞋上。她的家人朋友都住在附近,不需陌生男人来家里陪她。   他用一根指头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直视他的双眼。他轻柔的碰触渗进她体内,暖意透进颈子和胸口。她再次强忍住扑进他怀中的冲动,在这个迅速崩解的世界中,他是唯一稳固的依靠。   「告诉我妳想要什么。」   她想要的好多,好多。但他一样都给不起,除了——「警示灯好像不错。」   「我一离开妳家立刻安排,明天就会有人来施工。」他放开手。「今天呢?」   「我会去我妈家。明天我会请一位朋友来陪我。」   「那几个作家中的一个?」   「对。」他还记得。换做几天前,她会认为这有特殊意义。现在她学乖了。   「我们会逮到她,露西,我担保。但在抓到她之前,不管去哪里,尽量不要落单。」   她想问,他认为这件事何时会了结,但她很清楚,他无法给她答案。   「随身带着电击器和防狼喷雾。」他嘴角微微扬起,几乎露出微笑。   到了夜里,她躺在老家的旧床上才开始奇怪,昆恩怎么知道她有防狼喷雾?            第十二章 洗手做羹汤:寻找好料猛男……      「噢,我的天。」   「露西,快来看!」   「又怎么了?」露西把玻璃壶放在冰茶机下面,走到后门边,踮起脚尖站在几位好友身后。她们全挤在门口,欣赏后院里的电工。   「穿工作服还能那么帅的男人不多。」玫蒂的脸黏在玻璃上。   她们讨论的对象弯腰,从卡车后头拖下一样东西,棕色工作裤勾勒出结实的臀部。他的名字叫蓝迪,今天早上被昆恩派来露西家。   「他一定有特别锻炼屁屁。」雅黛推测。   「像是蹲举。」可蕾补充。「真希望他会整个弯下去。」   玫蒂点头。「对呀,也许可以扔张钞票出去,说不定他会捡。」   露西放下脚尖。「妳们这些变态色魔。」她们同时转头,三双眼睛瞪着她,彷佛她头上长了角。露西举手投降,转身往回走。「我只是想说,他年纪太轻。」   「所以呢?」   老天,她的语气越来越像昆恩。「不知道啦。」她一手撑着脸颊说:「我好像不大正常。」她转身走回厨房。经过这么多风风雨雨,她还是最喜欢昆恩的屁股。没错,她真的不大正常。   好友们关切地跟上来。「妳只是压力太大了。」可蕾从橱柜里拿出四个玻璃杯。「我们该帮妳走出阴霾才对,而不是偷窥工人。」   雅黛在杯子里放冰块,她们四个坐在厨房里,围着一壶茶,讨论露西的问题。露西昨晚在老家过夜,这场恶梦结束前,可能还要再住一夜。但她在老家总觉得像个孩子,她不想赖在那里。   「害怕的感觉真讨厌。」她端起杯子暍了口冰茶,接着说:「我一直以为我很坚强,不管出了什么事,我都能顾好自己。」她放下杯子。「不管是沈船或是鲨鱼攻击,都可以面不改色。但这个杀人女魔头真的让我很害怕。」她摇头,电钻的声音传进屋里。「但是,同时我又不确定该不该害怕。她没有威胁我,而且她专挑男人下手,而不是悬疑作家。」   「她迟早会找上妳。」玫蒂把杯子搁在一旁,手臂放在桌上。「连续杀人狂和妳联络,这件事非同小可。」玫蒂很清楚她在说什么,她经常对连续杀人犯谘商。   「我没有小看这件事。只是觉得我会不会太神经质了。」露西回答。   「有些时候,并不是神经质作祟。一雅黛搅着杯中的冰块。「怪事真的会发生。」   「笃安这次又在妳家门廊上放了什么?」可蕾问。   「一只袜子,和我的兔宝宝马克杯。」   「真变态。」   「让人发毛。」   「妳真的有兔宝宝马克杯?」   一壶茶喝光后,四个女人达成共识:露西轮流去她们家过夜,或她们轮流来她家陪她。她们一再强调不会不方便,但露西知道她给好友添麻烦了。她只希望昆恩尽快逮到窒息杀手,越快越好。   雅黛站起来,拿起空茶壶。「我自愿轮第一天。」她边说边走向洗碗槽。她经过后门时,往外一瞥,停下脚步,倒退回去。「哇,真赞。」   「蓝迪又怎么了?」露西问。   「不是蓝迪。有新角色加入。」   可蕾站起来凑到雅黛旁边。「这才真是让人流口水的好料猛男。」   露西和玫蒂也加入。「他是警察。」玫蒂说。「我看到鼓鼓的一包。」   「妳隔着后院还看得到他下面『那一包』?真厉害。」   「他的枪啦。他的西装外套下面,看得出来警用左轮的轮廓。」   露西不用将视线从昆恩脸上移开,她很熟悉他的那一包,不管是枪还是下面那包。他站在蓝迪身边,指着露西家的屋檐和他说话。他穿着巧克力色西装配米色衬衫。微风吹乱他的头发,墨镜遮住他的眼睛。「那是昆恩。」   「绝爱人?」   「正是。」   「哇。」可蕾摇摇头。「我是说,大混蛋。」   昆恩放下手,走上露西后门前的步道。他敲了两下门,没有等她应门就径自开门进来。看到四位娘子军,他停下脚步,摘下墨镜。「喔,妳们好。」他说。露西简直可以听见好友们融化的声音。融化的说不定是她。昆恩把墨镜放进西装外套的内袋里。「妳们一定就是露西的作家朋友。我看过妳们的照片,在她办公室那张。」   露西介绍她的朋友,对这个欺骗她的男人,她努力保持冷淡如水的态度,直到他低下头,看着露西的双眼问:「状况如何,小太阳?」   小太阳?她不是警告过他,不要再叫她小太阳了吗?「很好。」   「我把妳的信件带来了。」他从西装内袋拿出一张餐厅传单。   「就这样?」   「对。」他歪着头,棕色双眸凝视她的眼睛。「我有话跟妳说。」   意思就是他想单独说话。她走进后院,他跟过来。在老橡树的树荫下,他说:「窒息杀手的信件上没有采到指纹。」树枝的影于遮住他一半的脸。「信封送去验DNA了,虽然我们注明是急件,但就算我们运气不错,这是要好几天才会有结果。」   真让人失望透顶,但警务工作原本就不像书本或电视上描述得那么简单,而是既不愉快又繁杂。   「妳的状况到底怎样?」   害怕。迷乱。惊骇。「我真的很好。我的朋友会轮流来当我的保母。」   他的眼神在她脸上游走,最后停在嘴上。微风吹动她的长发,一束发丝飞到唇上。昆恩伸手将那束头发拨到她耳后。露西紧靠在凹凸不平的树干上,等待他的触摸。   他的眉心一纠,后退一步。「有任何需要,打电话给我。」说完转身离开。               连续三天,昆恩都开车去检查露西的邮政信箱,但每次都只有垃圾邮件。按照约定,他每天都把邮件送去给她,一天天过去,她越来越神经质。她强装出没事的样子,但他看得出来压力渐渐侵蚀她。他从她的眼眸中看得出来,很担心还没破案她就先崩溃了。他害怕他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她崩溃。她很清楚表示出对他的观感。几次他试着接近,她都退缩躲开,彷佛无法忍受被他碰到。   在她家后院那次,她为了躲他的手,几乎钻进树里去,之后他都严加管好自己的手。他该把察看邮政信箱的工作交给科特。没错,他该这么做,却做不到。也许露西不想每天见到他,但他想见她。他无法解释,连对自己都说不清。虽然性欲的成分很重,但不只是性欲。吸引他的东西与性无关,而是她。这种危险的情愫让他生出一些念头,不再只想着事业与狗儿。那种念头从来没有好处,只会给他满腔悲伤。   米队长与其它警探在讨论要用露西当饵,引窒息杀手现身。他们提议要录像公开喊话。昆恩不喜欢这个主意,但昨天去她家转交垃圾邮件时,还是把这个计划说给她听。她一口拒绝,他松了口气。   他唯一能为露西尽的力,就是及早逮到凶手。星期六一早九点刚过,他走进办公室继续努力。   他和科特访问过半数的孔雀社分会长,刚收到各分会最近五年的会员名册。可惜其中有些没有附会员资料,他们得再打电话索取。等待的同时,他将名单和神秘女郎笔会的名册做比对。孔雀社员里没有神秘女郎的会员,但一些分会常在本地各个书店聚会。他有种感觉,窒息杀手就在这些名单上。昆恩坐在位子上往前靠,将神秘女郎的会员名册放在一堆公文上。他把三十五位会员的名字看过一遍。她就在这份名单上,他感觉得出来。   他拿起最新的鉴识报告重看一遍。没多少好消息。从潘若博车子的客座上采到几枚可用的指纹,除此之外别无证据。他们从座椅左侧边缘采到一个掌纹和四枚指纹,一般人通常会抓那里保持平衡。指纹不属于潘若博的亲友,也不属于他本人,而且和从旅馆房间采到指纹也不符。昆恩一点都不觉得奇怪。正如他所料,旅馆房间里有很多乱糟糟的指纹和DNA,但恐怕全都派下上用场。   他拿起复印的指纹卡,细细研究掌心外侧那块清晰的隆起以及四只手指上的曲线和螺旋纹路。指纹已经被输入自动指纹辨识系统进行比对。很不幸,没有符合的资料。一如他知道凶手的名字就在笔会名单上,昆恩也直觉眼前这正是凶手的掌纹。   挂在腰带上的手机响了,他没有看来电显示直接接起来。「我是麦昆恩警官。」   「昆恩,来了。」   他坐下,将指纹卡复印件放在桌上。「是露西吗?」   「对。」她顿了一下,好像在吞口水。「来了。」   「什么来了?」   「信。送到我家来了。她知道我住的地方。」   要命。「妳拆开了吗?」他收拢桌上的文件,夹进笔记本里。   「没有。」她发出一声啜泣。   「妳该不会一个人在家吧?」   「对。雅黛来我家过夜,但她有事得离开。我以为一个人应该没问题,现在是大白天,我以为——」   「门窗有锁好吗?」他抓起笔记本和手提电脑匆匆走向门口。   「有。」   「我马上到。」他走出大门,朝着没有标示的警车走去。「十分钟就到。」   「车程要二十分钟吧?」   他打开车门,将笔记本和计算机放在乘客座位上,旁边还有一打粉红玫瑰。「我不用。」她应该也不用。   昆恩挂断电话,打手机找米队长和科特。他们两个都没接电话,他决定先不要留言,等掌握更多讯息后再联络他们。窒息杀手寄信到露西家里,情势完全改观了。   这趟路花了他十五分钟。他将车停在路边,从后车厢拿出搜证工具袋。一手拎着工具袋,一手拿着笔记本和计算机,他小跑步上人行道,一次两阶奔上阶梯,她家的门开了。他停在门廊上,看着她站在漆黑的家中,紧闭的窗帘和百叶窗阻隔了所有阳光。她的白睡衣上印满红唇图案,和阴暗的背景形成尖锐的对比。她用手按着嘴唇,一声啜泣冒了出来,紧接着。她扑进他镶里。他不太确定发生的经过。前一秒他还站在门廊上,等着她请他进去。下一秒他已经站在屋里,顺手关上门,工具袋扔在脚边。   她的脸埋在他颈窝。「我以为我有办法面对。」她哭着,紧抓住他的黑色马球衫。   「嘘,没事了。」他用空着的手上下抚摸她的背,法髓绒睡衣绉成一团。「有我在,我会处理。」他在她头上印下一吻,手从她的背脊爬上肩膀。「别担心。一切有我。」在柔软的法兰绒睡衣下,他没有摸到胸罩的带子。他努力不去想这代表什么。   「我一直以为有能力面对一切。」她摇摇头,把他的衣服抓得更紧。她彷佛想钻进他的皮肤里。「我一直以为我是无畏的勇者,能克服海啸、跑赢大熊、而且还是聪明的智者,能及时跳上救生艇,不会随着沈船溺毙。可是现在我好害怕,根本无法清楚思考。」   他对着她的秀发微笑,「宝贝,没人跑得蠃大熊。」   「我知道。但我一直以为若有必要,我一定办得到。我以为我既聪明又坚强,但这件事将我彻底打败了。我既不勇敢也不坚强,而且快失去控制了。」   他的眼神落在茶几上,那里有个雪白的信封,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处理这件事。「我会帮妳。」   「怎么帮?」   是啊,怎么帮?他后退到可以看见她脸的位置。她的眼睛下面有浓浓的黑眼圈,而且脸色惨白。「妳多久没吃东西了?」   「昨晚才吃过。雅黛在我家过夜,我们叫了外卖。」   他用拇指抹去她脸颊上的泪滴。「真正的食物。」   她皱着额头努力想,他拚命克制住想印上一吻的冲动。「现煮的?」   「对。」   「星期三玫蒂煮了千层面,但我不大饿。」   「妳会把身体搞坏。」他把计算机和文件放在桌上,拉着她的手一起进厨房。他打开灯,走向冰箱。他松开她的手,打开冰箱门,里面有几盒没吃完的外卖餐点,半包女孩子爱吃的那种色拉,看起来简直像野草野花大集合。他还找到半加仑牛奶,三条牛肉热狗,一块切达奶酪。「冰箱里没什么东西。」   「除了昨天晚上,我很少待在家里。只有白天回来几个小时试着赶稿,顺便跟你拿信。」   他关上冰箱门,打开几个橱柜看里头有什么。「妳那个朋友今天不该把妳一个人丢在家里。」   「雅黛是作家,她很忙。我所有朋友都忙着赶截稿,没办法寸步不离地守着我。」   他浏览着汤罐头、疏菜罐头、橄榄罐头、两盒奶酪通心粉。「妳该打电话给我。」他拿出奶酪通心粉,转身看着她。   她耸耸肩,但没有回答。她不用回答,他们都很清楚她为何不打。「你要下厨?」   「没错。我要煮好东西给妳吃,我小时候每次生病请假在家,我妈一定会煮这个给我吃。妳的锅子放哪?」   她在磁砖地上走着,拖鞋发出啪啪声。她走到炉台边的橱柜旁,弯下腰,臀部上的唇印将昆恩的视线牢牢吸住。要是他一把抱起她,在每个唇印上印上一吻,不知道她会有什么反应?   「这个应该可以吧?」她说着站起来,手里拿着一个锅子,她走过来,他的视线落在她胸前的唇印上。感谢老天,幸好她不会读心术,不然她可能又会赏他一耳光,就像得知他不是水电工那次一样。   她把锅子交给他,他在里面装满水。「热狗面配奶酪,正是妳需要的。」他把蓝色纸盒撕开,将通心面倒进水里。「老派的温馨食物。」   煮面的同时,他将奶酪磨成丝、热狗切成小段。她双手抱胸,靠着他旁边的橱柜。为了让露西不去想客厅里那封信,昆恩聊着狄雷蒙案,昨天狄雷蒙先生被判有罪,罪名是谋杀妻子与三名继子。昆恩说明案情,以及定罪的关键证据。   「我记得那件事。」露西说,一边看着他倒掉煮面水。「也记得报纸上那几个孩子的脸。」   昆恩调好奶酪酱,将奶酪丝和热拘放进锅里,转小火慢煮。露西准备好餐具。倒了两杯牛奶。「通常还要再加点奶酪和面包丁,放进烤箱烤一下。」昆恩边说边装满两个盘子。「可是妳饿得等不及的样子。」   「我好像比感觉的稍微更饿一点。」露西坦诚,他为她拉开椅子。他坐在她对面,他们默默吃着。   露西伸手拿牛奶。「比想象中更好吃。」   昆恩叉起几条通心面和一块热狗。「难道妳从来没吃过热狗面?在我家,每天午餐都少不了这一道。」   露西放下杯子,上唇多了一圈白胡子。她摇摇头,粉红色的舌尖舔去牛奶印。「我家大多是我在煮饭。我妈常要加班,所以我要煮自己和弟弟的晚餐。我的手艺应该还不错。」   昆恩想起她做的巧克力蛋糕,她说巧克力比性爱美妙。少来了,那个蛋糕是不错,但没到那种地步。   她遮着嘴巴打了个呵欠,眼泪都跑出来了。   「我让妳觉得很闷?」   她摇头。「我累了。」   「妳晚上睡不好吗?」   「是因为熬夜工作的关系。再过四星期,我的书就要截稿了,自从收到那些信,我一个字都没写。截稿的压力让我失眠更严重。真是一团乱。」   没错,她的确一团乱。她的头发蓬乱,但他还是那么想要她。打扮整齐或乱七八糟都一样,他不在乎。「妳去睡一下吧。趁妳睡觉的时候,我可以做点工作。」他们都清楚他所谓的工作是什么,但都还不想提起。   「我大概睡不着,能不能麻烦你留下来一下,等我洗个澡?」   昆恩想象着她全身赤裸、湿漉漉、满是泡沫的模样。「没问题。」他含糊说,拿起他的盘子走向洗碗槽。他不用想象就知道她裸体的样子。他看过她裸露上半身,光是那样就让他如痴如醉,兴奋透顶,几乎快要发狂。   昆恩冲净餐具后,露西放进洗碗机里。午前的阳光穿过窗户,一道道洒在露西的金发上,经过睫毛拦截后,倾洒在脸颊及微启的朱唇上。他和雅嫚一起生活过,以为会和她共度今生,但他想不起来有没有和她一起洗过碗。   他递给露西一个湿盘子,一滴水珠落下,滑过她的掌心和手豌,消失在睡衣的长袖下。洗碗机启动后,他才提起两人一直逃避的那件事。   「妳想知道信上写了什么吗?」他拿起毛巾搽手。   「我不确定。」她拉起毛巾的一头也擦着手。「我有点想知道。好奇心害死猫,但我知道看了一定会后悔。所以,算了吧。」她的指头扫过他的,她的眉间一皱,彷佛有些困惑。「谢谢你帮我煮午餐。」   「不客气。」   「还有,呃……如果亲亲对你撒娇,千万不要喂牠,牠在节食。」她穿过厨房,走向通往卧房的走道。「如果你要走——」   「我不会走。」   她最后看了他一眼,消失在走道上。   昆恩将擦手巾抛在流理台上,走进客厅。他不想开灯,选择拉开窗帘让阳光照进来。他拿起地上的工具袋放在沙发上,拿出一双橡胶手套戴上。他拿起桌上的信,用随身携带的万能小刀割开封口。他坐在沙发上,拿出信封里的信。这次没有附剪报。   昆恩听到屋里某处传来水流声,他摊开信纸开始看。         唉,我很失望,露西。我看到妳和他在一起。那个警察,黑发黑眼的那个。他看妳的眼神好像在想象妳的裸体。龌龊的男人。   我以为我们有默契。我以为能信任妳。妳的书让我觉得我们有很深的连结。我以为妳也感觉到了。透过妳的作品,我开始了解自己。妳的一字一句都在对我说话、给我力量。作为回报,我告诉妳我的秘密,和妳分享我最深沈的思绪。有来必有往,记得吗?妳背叛了我。我知道,妳给他看我寄给妳的私人信件。   现在该怎么办呢?我不知道。我得好好想想。妳让我很生气。妳在背后捅我一刀。   我该回报妳吗?      他颈背的汗毛直竖,他很少有这种感觉。他将信和信封都装进透明证物袋里,封好后脱掉手套。他将手套扔在茶几上,重新浏览一次那封信。他一定得告诉露西这封信的内容,不能瞒着她。她必须知道窒息杀手显然在威胁她。   露西打电话说收到这封信,昆恩就知道情势发生了变化,只是不知道有多严重。现在他知道了。露西得暂时接受安置,或是同意让两名卧底警员搬进家里,提供全天候保护。选项只有这两个——只希望她愿意接受其中一个。   他翻开笔记本,打开计算机电源。窒息杀手看到他和露西在一起。她知道昆恩是警察。她可能在记者会的新闻上看过他,或是他曾经访问过她。昆恩直觉是后者。   首先,他写下曾和露西一同出现的地点。从星巴克开始,接着是餐厅和邦诺书店,最后是上次来她家。   接着,他查阅笔记,写下从第一桩杀人案以来他访问过的所有人名。他拿出神秘女郎笔会的会员名册,圈出在邦诺书店工作,可能见过死者的三个人。接着他圈出在书店集会的孔雀社员,以及他已经访问过的分会长。他将圈起来的三名书店员工与孔雀社员的姓名,逐一比对四名死者的通联与邮件记录。结果一无所获。   水声停了,他拿出前三封信的复印件并列在茶几上,反复检查是否有所遗漏。他什么都没漏掉,沮丧让他前额紧绷。要是能找出明确的关连就未免太容易了。这件案子没一件事情是容易的。他翻着笔记本,找出访问书店员工的那一页,四位死者都在那家书店买过书。   四位死者问有许多共通处,书店收据只是其中之一,但似乎比昆恩原来料想得更重要。倘若窒息杀手并非以网络和死者联络,很可能是在书店找上他们。她也许徘徊走道间,寻找下手的对象。   昆恩还没拿到孔雀社全部社员的资料,也无法得知是否有人在书店工作。一星期前,露西对神秘女郎笔会演说的那天,他在邦诺书店看到好几个孔雀社员。她们有可能知道他是警察。即便孔雀社员都没有人在书店工作,但她们常在书店聚会,所以不能完全排除嫌疑。   「老天。」他低声抱怨,用手掌揉揉眼睛。他在原地绕圈子。每次有所突破,找到答案的同时,却引出更多问题。窒息杀手就在那些名单上。他知道。只要一直删除下去,他终究会找到她。他有线索,也有嫌犯。只需要时间一一过滤。可惜,他最缺的就是时间。第四封信一交出去,米队长一定会更加坚持要用露西做诱饵。   要命,如果不是发生在露西身上,换作别人,昆恩铁定第一个赞成利用她和窒息杀手搭上线。利用传媒让窒息杀手愤怒失控,做出一些蠢事,例如出现在设好的圈套里,或是诱她和警方蛮干。但这件事情不是发生在别人身上,他说什么也不想让露西陷入更深的险境。   一想到她会出事,他就心神俱裂,五内如焚。他想到「欢愉」,以及他车上的粉红玫瑰。今天是三十日。每年的四月三十日,他都会去她坟上献花。   他绝不会再让另一个女人的死成为他灵魂的重担。他拚了命也不会让露西出事。就算得把她捆起来、关进衣柜里也在所不惜。他的衣柜。他卧房里的那个应该够大。   不过这当然办不到。米队长会气得七窍生烟。此外,有她在家里,昆恩迟早会发疯。他不能拥有她,却又无法克制自己不去碰她。噢,他会一心一意管好自己的手,但一定又会发生什么状况,她会扑进他怀里,身体紧紧贴着他,他又会忍不住摸她有没有穿胸罩。   他三十七岁,是个成年人了。只要用上全部的意志力,绝对控制得住这双手。最大的麻烦是,他似乎控制不了他的身体,他说什么也不想在见鬼的自己家里,还得整天顶着个大帐棚。   坦白说,他忍受不起那种折磨。            第十三章 自由落体:寻找坚实地面着陆      露西照着浴室的镜子,梳理潮湿的头发。她痛恨承认这点,但昆恩能给她安全感。她已经好几天不曾这么安心了。从男人身上获得安全感令她心烦意乱,而且不是随便哪个男人都行,非昆恩不可。她先前告诉他的是实话。她总是自认坚强,遇上什么问题都能迎刀而解。蛇咬?没问题,只要缠上止血带,自行把毒液吸出来。鲨鱼袭击?不用怕,一拳击中鲨鱼的眼睛就行。被杀人蜂追杀?小意思,跳进湖里,或者跑到室内拿一罐雷达烟雾杀虫剂。但收到疯子写信来?她哭哭啼啼地打电话找雄赳赳的大男人。   露西刷完牙,把头垂下来吹干头发。她纳闷昆恩现在在做什么,想起他为她做的午餐。那算不上什么珍馐美馔,但正是她需要的。温暖、饱足,给予她浓浓的安慰。昆恩这么做真是体贴。   不,这次她不会再对他的一举一动自作多情。她不会去多想之前打开门、扑入他怀中后,他搂住她的方式。他抚摸她、亲吻她侧脸的情景,不会再给她遐想。至于他提议为她做午餐、在她洗澡时留下来,她也不愿过度解读。他只是尽忠职责,而自作多情只会演变成灾难,她不会重蹈覆辙。   她一吹干头发,就走进卧室,穿上白色胸罩和蓝白圆点的内裤,外加牛仔裤和白色衬衫。她套上企鹅短袜,穿过厨房到客厅。她从转角处探头,发现昆恩坐在长沙发椅上。他的前臂撑在大腿上,手垂在双膝之间。咖啡桌和沙发上摊放着笔记本和纸张,他盯着膝上计算机的屏幕。   他应该要显得格格不入,毕竟这么个大男人坐在她的沙发上,东西乱七八糟地摊在古董咖啡桌上。但他没有。在这突然危机四伏的世上,他看起来像是安全的着陆地点,彷佛只有他能保护她安全无虞。看到他,她的心膨胀了一点,这让她知道他绝不安全,对她不安全。   昆恩转过头,似乎忽然察觉她在场,闷闷不乐的视线迎上她的目光。他坐直,一缕黑发落到额头上。「感觉好些了吗?」   「好些了。」她回答,走进客厅。   他的视线随着她。「妳看起来不错。」   她提醒自己昆恩伤了她的感情,让她尊严扫地,若非有疯子决定寄信给她,他现在不会坐在她家摆出嚼切的表情。他会假装喜欢下一个嫌疑人,以任务在身为理由亲吻和爱抚她。她走到窗前往外看,远处人行道上,两个女孩骑着粉红色自行车经过,车篮里塞着洋娃娃。今天是星期六。今晚她应该到母亲家住。   「露西?」   她回头。「什么事?」   昆恩隔着客厅凝视她良久,最后开口:「我们得谈一谈今天收到的信,我知道妳说过不想看,但妳得看一下。」   她转身。「严重吗?」   他深色的眼眸一直跟着她,举起透明塑料袋装的一封信。「我认为是。」   露西走过客厅,从他手中接过信。她边看边绕过咖啡桌,坐到沙发上。看完信,她庆幸自己已经坐下。五脏六腑失重坠落,她害怕她会吐出来。   「谁有妳家的住址?」昆恩问,从宽阔的肩膀上方转头望着她。   「我不知道。我没公开过住址。」她考虑片刻,想到几种可能。「也许是车辆管理局或邮局的人。支票上有印地址,所以……可能性很多。」露西把信放在咖啡桌上,揉着太阳穴。   「书店呢?」   书店?「亚马逊有。我常常在上面订书。」   他摇头。「本地的书店。」   「我不知道。」她在心中数过各家书店,思考他们会不会有她的地址。「我有哈斯丁书乐卡,因为申请得填表,所以那家店一定有我的地址。」   他伸手拿笔。「哪家书店?」她告诉他,他用粗体的大写字母记下来。「说说神秘女郎笔会吧。」   「我把知道的全告诉韦警官了。」   「妳知道的大概比妳以为的多。」他拿起一张纸递给她。上面是神秘女郎笔会的会员名册。「回想一下,名册上是否有人怪里怪气或对妳崇拜过头的?」   「嗯,有几个女人都怪怪的。」她指向名单上一个名字。「自从我认识贝蒂以来,她就不断地写了又写杀害父亲的那一幕,但在实际生活中,她应该不会杀人。」   「贝蒂就是二十三日在邦诺书店讲座上那个白头发、戴眼镜的女人吗?」   见鬼,这个男人什么都记得。不过他是警察。「就是她。」   「那么包辛娅和白珍恩呢?」   露西耸耸肩。「没什么好说的。珍恩是神秘女郎的现任会长,邦诺书店的活动就是她筹划的。我知道辛娅是会员,但不知道这两个人是认真写作,抑或只是玩票性质。我只知道她们都很支持本地的作家。」   「有多支持?」   「她们保证一定会进我们的作品,诸如此类的事。」   「那么玩票的人呢?」   「嚷嚷着要写书,但写来写去都写不出几章。」   他转身直视她的眼睛。「从窒息杀手写给妳的信看来,她喜欢模仿崇拜的作者。她看悬疑小说,尤其是妳的书。」他拿过第二封信,放到最上面。「『妳一定听他们这么说过:写最熟悉的题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们』是谁?」   「『他们』可以是任何人。可能是出版业的人所说的,也可能是她在分析写作方法的书上看到的话。这只是出版业通常会给的建议。」   「珍恩知道你在写上网找寻受害者的女性连续杀人犯。」他翻过几页笔记,倾身找东西。他背后衬衫的衣襬从牛仔裤头跑出来,蓝白条纹的内裤若隐若现。   露西向前把纸放上桌面,肩膀不经意地刷过昆恩,他翻页的动作戛然而止。细小的电流不听话地从她的手臂蔓延到胸口,霎时间,她忘了寄信给她的疯子,她认出这种触电的感觉,每一闪都蕴含欲望与渴求的小火花,给她心头带来一阵炙热的电击。之前两人都隐瞒身份时,他也曾给她这种感觉。她靠回沙发上,远离让她的芳心岌岌可危的男人。「我一定是曾经在笔会活动时提过要写什么,或者在网络实时互动聊天室里提过。」   「什么意思?」他若无其事地继续翻页。「什么聊天室?」   「有一些团体邀请我做在线聊天室的特别来宾,」她回答,抛开对昆恩的感觉,留待日后再想,或者干脆不去想,「各式各样的团体都有,某天晚上可能是悬疑小说同好会,第二天晚上是一群女性企业家。」她拨开脸上的头发,固定在颈后。「总有人问我在写什么,什么时候出版,这是经常被问到的问题。我一定提过很多次要写窒息性爱以及女性连续杀人犯上网寻找猎物,只是不记得了。相信我,我真的恨不得知道这个女人是谁。」她把手搁在大腿上,视线落到最近一封信上。「她显然见过我们在一起,也知道你是谁。」   「是啊。我可能找过她问话。」   「她也可能是从警方召开的记者会认出你。」   「我想过了,但她从记者会上认出我的可能性比面对面的问话来得低。」   「如果她认为记者会很重要,那就不成问题。她一定会留意。」露西深吸一口气,问出她一直惧怕的问题。「你认为她会对我不利吗?」   昆恩转头看她,棕眸直勾勾地看进她眼里,嘴唇抿成严酷的直线。「我很想对妳说不会,但我不能。我认为这是很有可能的。」   这正是露西害怕的。这五天,她一直努力想控制住啃噬她内脏的恐惧,但现在彻底失控。惧意蔓延到她的喉咙,钻进大脑,让她无法思考。她眼睛刺痛,呼吸困难。她站起身,快步从咖啡桌前走过客厅,呆望着大型落地窗外,光秃秃的树枝在人行道投下阴影。她现在要如何是好?危险越逼越近,她不能连累朋友和家人。   「我该怎么办?」她伸起一只手,抓住酒红色的丝质窗帘,思绪飞转,考虑可能的解决办法。「我可以带笔记型计算机去住旅馆,看能不能静下心工作。」她深吸一口气,徐徐吐出。旅馆房间听起来很拘束。安全,但拘束。「或者我可以去买一把枪。我不懂要怎么开枪,但那会难到哪里去?只要瞄准后扣扳机就好,」她颤声补充道。「对不对?或者……或者我把小亲亲送去寄宿,躲到墨西哥的坎康去。」   昆恩按住她的肩膀,将她拉过来,让她的背靠在他胸前。「妳不必买枪或躲到墨西哥。」他的身体温暖、可靠,充满安全感。她站在他陵里,因为那总比崩溃要好。「妳有我。」   但愿如此。「你要怎么做?」她干笑。「搬进我的客房?」她开玩笑,不过她得承认让大坏蛋警察住进屋里的感觉直比天堂。   「不,我可以找别的地方让妳住一阵子。」他的手滑下她的手臂,握住她的腰。   「哪里?」   「我家。」   她转身盯着他深棕色的眼眸。他不像胡言乱语,看起来很认真。「你在抽什么?」   「这是完美的解决办法。」她努力想脱身,但他紧握不放。「我有多的卧室。妳可以住那间。」   「难道警方没有规定不能这样做?」   「没有。妳不再是嫌犯,更何况,没有必要告诉别人。事实上,为了妳的安全着想,最好不要让人知道。」   这个提议很诱人,但她完全不想和昆恩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上次到他家时,她莫名其妙地在非常有趣的地点被他脱得一丝不挂。更糟的是,尽管他伤了她的感情,她依然情不自禁地想让他完成那天晚上没做完的事。不,不能住到他家。「我不认为这样可行。」   「妳错了。」   她在胸下交迭双臂,没有回答。她的沉默说明了一切。   他扬起头,睥睨地看她。「啊,我懂了。妳担心再到我家,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可能又会擦枪走火。妳担心会控制不住自己。」   「你果然抽了大麻。」她拍开握住她腰际的手,倒退几步。「我可以控制自己。完全没有问题。那晚把我的衣服扯掉的人是你。」   「当时妳没抱怨。」   「我没法抱怨。你用舌头堵住了我的喉咙。」   他露出微笑。「在妳伸手探进我的裤子之前还是之后?」   她瞇起眼睛,感觉天旋地转。   「真不懂妳在气什么,」他补充,在宽阔的陶前交迭壮硕的双臂。「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举起手,用手指戳刺他鼻子前面的空气。「你以为我是连续杀人魔,」你说想和我交往,但其实是在骗我。戳、戳。「如果我知道你的真面目,那天晚上的事绝不会发生。」你让我爱上了你,但这对你来就只是工作。   他再次扬起头,推开她的手。「如果是这样,那既然妳已经知道我的真面目,应该不会反对到我家过周末,等我们安装好保全系统再搬回来。不要意气用事拒绝我的提议。这看来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妳会感觉比较有保障;我知道妳安全无虞,也会比较放心。」   露西垂下手。她才不管他担不担心,但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道理。住在他家,她会比较有安全感,不会给明友或可怜的老妈带来危险。这件事结束前,她大概会冲动地想宰了昆恩。但怒火打败了恐惧。「好吧,我搬去跟你住,但你得管好你的手。」   他放声大笑,好像她说了很好笑的话。「管好手就可以了吗?」   「还有身体所有部位。」   「不好玩。」他努嘴微笑。「不过我想我能控制自己。妳呢?」   「我可以控制自己。」她绕过他,又说一句。「我的自制力完全没问题。」她上楼到办公间,收拾笔记型计算机和必需品。她把几件衣服扔进手提箱,给小亲亲先生留下一碗食物。   她准备好要动身了,昆恩把她的行李搬到他的车上,放到后座。她这个决定很可能大错特错,使破碎的心更难愈合。但昆恩能给她安全感。她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就是办得到。他似乎是唯一能坚实可靠地把疯狂杀手隔绝在外的人选。   到他家的路上,车内的装置吸引了露西的注意力。她观察警笛、控制面板上的警方无线电,抬头研究连接到乘客座遮阳板的红白灯,渴望了解每项装置的用途。她曾经认真研究这些东西,但从未坐过警车。她的视线落到旁边座位上的粉红色玫瑰,马上把研究和装置抛到九霄云外。   「你要和辣妹约会?」她装作不经意地问,假装他跟其它女人在一起不会令她心如刀割。   他望向她,皱起眉头,好像刚刚意识到车里有其它人。「什么?」   「那束花呀。你今晚有约吗?」   他的视线转回路面,驶入百老汇大道。「没有约会。只有妳,小太阳。」            他疯了。昆恩想不出别的借口解释他为何说服露西投到他家。他会后悔。他会想踢自己的屁股,但她泪汪汪地站在那里,一脸惊恐又孤单。他还没反应过来,就已伸手把她拉入怀中。她秀发和肌肤的味道激起他身体的反应,他不得不站在那里,奋力抵抗把脸埋入她颈窝的冲动。一碰到她,他就想起上次爱抚她全身上下的回忆。心窝的欲望提醒他对她有多么着迷,即使在以为她有嫌疑的时刻,他依然情不自禁地渴望她。   午后的阳光从挡风玻璃流泄而入,他打开遮阳板。他先前对她说的是实话。如果她不肯搬到他家,他会浪费很多时间担心她。即使派一队安全人员保护她,他仍旧会担忧。他有要务在身,若心不在焉会抓不到凶手。   当然,让她搬进家里只是把一种分心换成另一种分心,但让她跟他和梅莉一起住,就近照顾她,他会比较放心。梅莉也许年幼不成熟,但牠会坚决捍卫牠的地盘,吠起来也很大声。   他从百老汇大道转入他住的街道。米队长一旦发现昆恩把露西藏在家里,铁定会气到不行。没有规定强制禁止他把变成检方证人的前任嫌犯带回家住,但那不代表队长会高兴,等队长得知露西收到最近一封信,势必会问她人在哪里或是关切他采取了什么保护证人的措施,到时昆恩就不得不说了。   他按键打开车库的门,把福特皇冠车停在吉普车旁。最好的办法是尽快告诉队长,那样比较光明正大。他关掉引擎,从乘客座上抓起笔记本和笔记型计算机,用空着的手提起露西的行李,带她进屋。他把档案盒计算机放在厨房的桌上,打开灯,两人沿着走廊到达客厅,他把她的行李扔到大床上,床上铺着他在好市多卖场购买梅莉的狗床时顺便添购的红色被子。被子柔软但不华丽,大概不会是开BMW车的女人想买的柬西。   「我抛光过这里的木地板。」他走到门口,肩膀靠在门柱上。   「真漂亮。」她喃喃道,把计算机放在梳妆台。她上前打开百叶窗,他纳闷她喜不喜欢这个房间,又纳闷自己关心这个做什么。然后,他恍然大悟,感到垂头丧气。他希望她喜欢这个家,好像把这当成很要紧的事。他希望她喜欢他,彷佛他还有一线希望。她之所以搬进他家,只是因为窒息杀手的信令她心惊胆颤,心中的畏惧超过了对他的嫌恶。   「万一妳改变主意,我可以安排妳到其它安全的地方住。」他觉得有必要说明。   她用湛蓝的眼睛看着他,沉默许久。一部分的他希望她选择住到其它安全的地方——理智上他知道跟她住在同一条走廊上压根儿就是地狱似的折磨。   「我跟你住。」她回答。   「我得去接我的狗。」他从门框上起身。   她瞇起眼睛,他开始认得出这种眼神的意味了。「恶名昭彰的梅莉?」   「是啊。」他情愿她瞇起眼睛瞪他,也不要她露出先前害怕的眼神。「妳在这里不用拘束。」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驾车到母亲家。途中他打电话给科特,把收到信和他让露西住到家里的事告诉他。   「我以为她不喜欢你。」科特说。   「她是不喜欢我,但出于某种原因,我好像能给她安全感。」   「队长会不高兴。或许你明天早上再想想其它办法吧。」他们谈起安排便衣警察住到她家的好处,但昆恩越想越不喜欢让两个男人跟露西一起住。升为警探前,昆恩做过几次便衣警察。最后他要不是想宰掉证人,就是喜欢上证人,没有第三种情况。不用想也知道两个年轻的警察会对露西有什么感觉。他挂断电话,转入母亲家的车道。他知道科特说得对,但他打算让露西留在家里。他是成年人。他做了十六年警察,多少有几分自制力。他有办法在露西身边把持住。他能忍住不碰她。没问题。   趁母亲来不及打探太多消息,他把梅莉带进吉普车后座,离开她家。回家前,他还得去一个地方。   莫利丘公墓就在戴维丝公园和艾伯特公园上方。墓园里年代较久远的地方种着古老的树木,遮荫了墓穴和高耸的墓碑。昆恩驶入铁门,穿过狭窄的道路,停在一座简单的白色墓碑前。他把玫瑰放在「欢愉」的名字下,将墨镜推到头顶。她在世时的脸孔在他记忆中已经开始慢慢褪色,使他对她的死更感内疚。他扫开白色墓碑上的细枝,站在墓前,直到脑中浮现她的模样。这是他至少该为她做的。然后他回到车上,离开他未能拯救的女孩,驶向他准备拚死保护的女人。   他发现露西在床上睡着了。她侧身蜷缩,面向门口,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射进来,照在她的脸庞和金发上,她一双手的掌心向上放在鼻梁旁边,另一双手臂摆在身上,她光着脚,一缕阳光映上她红色的趾甲。梅莉把头凑到昆恩和门框之间,他抓住牠的项圈,不让牠进去。他们一起看着露西睡觉,她透过微启的唇办呼吸,胸脯微微起伏。   「喜欢屋里有另一个女性吗?」他问狗。   梅莉高声嚎叫一下,好像有点不满,扯动颈圈。昆恩知道梅莉想做什么。牠大概是闻到露西衣服上猫的味道,渴望上前侦察一番。昆恩认为露西最不需要的就是被兴奋的狗儿从酣睡中吵醒。「明天再跟她见面吧。」他一边保证,一边拉梅莉离开门口,沿着走廊来到他的房间。他把牠关进房里,她低嚎抗议。「别吵了。」他命令完,到衣橱取出一条毯子。他走向客房,脚下的硬木地板嘎吱作响。他用毯子盖住露西的腿,拉到她的臀部上,她惊喘一声,抓住他的手臂,坐直起来,差点害他心跳停止。   「老天。没事,露西。是我。」   「昆恩?」几道阳光滑过她的唇办和脸颊。她睁大眼睛看着他。   「是我。」   「你在做什么?」   她的秀发垂到肩膀上,他看到她颈侧的脉搏在急剧跳动。白色衬衫下,她的双峰起伏,随着每一次呼吸推挤着薄薄的布料。「我走了以后妳睡着了,我只是给妳盖被子。」   「噢。」她放开他的手腕,把头发塞到耳后。「几点了?」   他看表。「五点出头。」   她皱起眉头。「你出去很久。」   「我去办了件重要的事。」   「窒息杀手的案件?」   他摇头。「我接梅莉后,去公墓献花。」   「谁过世了?」   「一个女孩子。」他把重心移到一只脚上,在胸前交迭双臂。露西抬头看他,静静等待。「她是我的网民,因为和我合作而遭到杀害。」   露西在床上跪起来,一道道阳光洒在她的肩膀和喉咙上。「我很遗憾。你抓到凶手了吗?」   「抓到了。无期徒刑。」   「你献花给她,」她摇摇头。「真窝心。」   「不,不是的。」他的视线垂到她白色上衣前方。她每呼吸一下,道道阳光就滑过她的胸脯。不,他不体贴,但他能坚守承诺。即使那样会杀了他。「如果我不去,就没有人会去了。」他解释,迎上她的视线。「我之所以献花,是因为良心不安。因为我的失职害死了一个女孩。她吸毒、卖淫,但她也是个好人。她遇害时,我只想到案子受到影响。我当时只关心工作。」   露西跪坐。「所以你才让我住进来?保护我的安全,好让我继续收信?」   他应该撒谎骗她:对,他根本不在乎她。打从在网络上第一次接触开始,他就一直在骗她,也许这就是他现在不能再骗她的原因。「我想保护妳的安全,但这不是让妳住进来的唯一原因。事实上,如果队长发现这件事,我肯定遭殃。」   「那,为什么?」   走廊那端传来巨大的声响,免除了他回答的必要。   「什么声音?」   昆恩看向门,又回看露西的脸。「梅莉在撞我房间的门。牠知道妳在这里,不习惯有女人在家。」   露西微微仰头,一道细细的阴影从她的鼻梁滑到唇办。「有多少女人来过?」   「这里?除了我妹妹和一大堆侄女?只有一个,但梅莉还是幼犬时,雅嫚就走了,我怀疑牠还记得她。」   「雅嫚是谁?」   他垂下双手。「我的前未婚妻。」   「发生了什么事?」   他耸耸肩。「她决定喜欢我的死党胜过喜欢我。」   露西瑟缩一下。「哎哟。」   「是啊。抓奸在床。」   「我约会过的男人中有背着我偷腥的,但至少我不用亲眼目睹。真是个贱货。那种感觉一定很可怕。」   那一刻,他想把她拉起来亲吻她的唇办。但他说过手和身体所有部位都不会碰她。他是言而有信的男人,不打算食言而肥,即使亢奋着走来走去可能会要了他的命,不然至少也折寿好几年。「确实。尤其当时她一丝不挂地坐在我的床上,把她的偷腥怪罪到我头上。」   「哇,真有种。」露西微笑。她唇办微微弯曲的模样直接击中他的下腹。他该走了。朝门口倒退就好。   「也可以这么说。」退后吧,远离那个坐在他床上、秀发凌乱、浑身慵懒温暖的金发女人吧。「不过她说的有道理。有时我不得不工作到很晚。」   露西摇头,阳光滑过她的嘴唇。「胡说,昆恩。我们有时都必须工作到很晚,那不能成为背叛的借口。」   他再次奋力抵抗那股想抓起她、狂吻她美丽小嘴的冲动。   「我交往过偷腥的男友。」她危险地继续说。「他们总是企图怪罪到我头上,但那不是我的错。」她一根手指放在双峰之间,指着自己。「我给过他们许许多多性爱。美妙的性爱。他们只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我向来认为婚前发现这种事比较好。不然的话,冷不防就有了三个孩子,而丈夫却到酒吧找别的女人玩乐,带了一身天晓得什么烂病回家。」   昆恩咽了咽口水。用力吞咽。「很多?」   她的手落到大腿上。「什么?」   「很多美妙的性爱?」   「嗯,不是跟很多不同的人。我没有那么多男友,但有男友的时候……没错。」她耸耸一边肩膀。「不然有什么意思?」   他得走了,要贯彻计划,坚守荣誉。趁他还走得动,赶快离开房间。   「我向来认为,既然要费事跟人上床,就得尽情享受。」   他吞咽,用力吞咽。他脑中闪过把她压在墙上,亲吻她酥胸的画面。「老天可怜我。」他挤出话来,声音忽然沙哑起来。要保持手和身体所有部位都不碰她,是他做过最难的事。   「怎么了?」   「妳在折磨我。」   他盯着她的唇办,几秒后她缓缓扬起唇角,好像这时才明白他在说什么。「你要我停止吗,昆恩?」   「天啊,不要。」他耳语。他是被虐狂。「我要妳告诉我妳如何带来美妙的性爱。」         第十四章 好戏:征求不荣誉的男人      露西放松了警戒,昆恩溜过了她的防线。她唯一的借口是她厌倦了。厌倦了害怕与受伤。厌倦了抵挡对他的感觉。她凝视着昆恩的眼睛,闪着欲望的深色眼眸回望着她,火辣辣的罪恶诱使她奋不顾身地投入其中。即使看不到他的眼神,她也能从耳中他那天鹅绒般的声音感觉得出来。他的嗓音拂过她的肌肤,等她认出这种温暖性感的抚触,已经来不及了。那声音使她的小腹紧缩、暖和,从内而外温热了她。「美妙的性爱总是从知道他在做什么的男人开始。他喜欢像取悦他自己一样取悦我。他知道我的敏感带,整晚都不会疏于照顾。」她把秀发塞到耳后。「现在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问吧。」   她必须知道答案,才能决定要不要继续。「我只是你的工作吗?」   「有时是。」她皱起眉头,他用轻笑填满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如果妳知道妳让我的工作变得多么困难,就不会朝我皱眉了。我第一晚在星巴克遇见妳,就觉得妳美丽聪慧,我不断忘记我到那里的目的不是猜想亲吻妳是什么感觉。」   「不是吧?」她不知道,甚至没怀疑过。   「是的,等真的吻了妳,我纳闷亲吻妳全身是什庆感觉。从妳的前额亲吻到妳的脚尖。在中间每个有趣、柔软的部位逗留。」   她的内心柔软下来,她有点口干舌燥。「但你以为我可能要杀害你。」   他轻笑。「是啊,这应该是攸关生死的事,但我不在乎。即使我们当时很肯定妳是凶手,我依然想要妳,露西。在某个片刻,我认为只要能死在妳怀中,一切都值得。」他黑暗的眼神让她燃起熊熊烈焰,但他没有伸出手,反而倒退几步,拉开距离。   没有男人认为值得为她而死。没有解释,没有理由,她爱他胜于从前爱过的每个男人。她心中发烫酥痒,从床边朝他走来。她举手覆上他的脸颊,他转头亲吻她的掌心,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她的手臂扩及胸口。他总是给她这种感觉。   他闭上眼睛,又后退一步。「我当时想要妳甚于世上的一切。」她垂下手,他张开眼睛看她。「现在仍是如此。」   她知道那种感觉。「那你为什么退开?」   「我说过身体一切部位都不会碰妳。我上星期一直在对妳撒谎,伤害了妳。那是我的工作。这是我的生活,我要妳知道我能坚守承诺。」   现在?他此刻竟在担心这个?「你很有荣誉感。」她咬住嘴唇内侧,忍住不露出微笑。   「妳在嘲笑我吗?」他听起来有点想笑。   她上前一步,手掌滑到他的颈侧。「我只是好奇你肯不肯让我碰你的身体。」   「肯,当然肯。」   「你不会认为我食言而肥?」   「不会。」他摇头,下颚拂过她的拇指。「妳想碰哪里都可以。我可以建议妳从几个位置开始。」   她用赤裸的前脚掌撑起身体,唇办刷过他的下颚。「我已经想到几个位置,但如果我需要建议,我会告诉你。」他的味道充斥了她的头脑和内心,她亲吻他的颈侧。她听到他在耳边沙哑地倒吸一口气。她爱抚他的肩膀和胸膛,感受他的心跳。掌下心跳如擂,她仰头挑逗地亲吻他,若即若离地让他追逐她的唇办。他终于忍无可忍,举手捧住她的后脑勺,亲吻她的唇办,长驱直入,给她一个火辣辣的湿吻,让她内在翻腾。   她抽身。「昆恩。你在碰我。」   「什么?」他颤抖着倒吸一口气,将她拉过来,想要更多。   「你不该碰我。」她抵住他的嘴唇说。她抓住他的衬衫,从牛仔裤的裤腰抽出来,推上他的胸膛。「我不想有辱你的荣誉。」   「小太阳,那场战役我十六岁就输掉了。」   「听起来像自夸。」露西把他的衬衫拉过头,扔到身后的地板上。   「只是陈述事实。」   她脚跟着地,爱抚他的胸膛,用手指梳理他细短的毛发,手掌感受他结实的肌肉。「你几岁?」   「三十七。」   「那么你练习了二十年。」   「如果把独自练习的时间也算在内,更长。」   她大笑着亲吻他的脖子,轻咬他的肩膀。「我三十四。」   「我知道妳几岁,」他耳语。「我知道妳的一切。」她掌下的身体文风不动,但他费力的喘息沙哑破碎。   她也想知道他的一切,欣赏他一丝不挂的模样似乎是好的开始。他们扯开对方衣服那晚,她没有细看。现在她要仔细欣赏一番。她后退一步,从他的鞋子开始,视线上移,来到他利瓦伊牛仔裤裹着的长腿;他裤裆处明显的凸起吸引了她的注意,她硬是将目光移到他细微的腰部曲线,从牛仔裤排扣延伸到肚脐周围的美妙肌肉线条。他的小腹像洗衣板那样平坦,鸟黑的短鬈毛覆盖着他胸膛上轮廓分明的结实肌肉。她的视线越过他宽阔的肩膀和壮硕的脖子,来到他的脸庞。胡渣刚刚冒出头,黑色的阴影覆盖他的下颚和嘴唇边缘。即使没有触碰,他的眼神也将渴望表达得一清二楚。渴望点燃了他的视线,爱抚她全身上下。她一手举到上衣前方,与他四目相对。她缓缓解开钮扣,让上衣从肩膀滑下,落到地板上。他的视线随着她的手来到她的牛仔裤钮扣。她打开钮扣,一点一点地拉下拉炼。昆恩的视线炙热无比,她褪下牛仔裤时,很骛讶它没有着火。她的内裤一边滑下,她重新拉好,踢开长裤。   他握紧拳头。「妳会要了我的命。」他挫败的眼神显示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没有一把抓住她,将她抛到床上。   「先别死。」她伸手解开胸罩。「好戏在后头。」她用手掌按住罩杯。   「我不知道能不能撑到好戏。」   她露出微笑,放下双手,把白色肩带褪下肩膀和手臂,胸罩投入地板上衬衫的怀抱。   他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呻吟。「妳的胸部真美。我可以看着妳一整天,一天天地看下去,永远都不会厌倦。」他朝她伸手。「过来,露西。」   她摇头。「你答应不碰我的。」   他看着她,欲火在眼底闷烧。他垂下手。「暂时不碰。」   她绕到他身后,贴上他光滑结实的肌肉。他柔软的牛仔裤摩挲着她的小腹,他的肌肤温热了她赤裸的双峰,令蓓蕾紧绷。她把脸颊贴上他肩胛骨,双手滑过他光滑的身侧,来到他的腹部和中央的毛发。她把手指滑进他牛仔裤的裤腰,亲吻他的颈背。当她把手滑到他的牛仔裤和内裤之间,他全身颤抖。「这是什么?」她爱抚着他的亢奋问道。   他努力开口,但只能发出低沈的呻吟。   她绕到他的身前,拉开他牛仔裤的五枚钮扣,将他从内裤中掏出,上下爱抚他又长又热的男性。她在深长的隙口找到明显的潮湿,用拇指涂在他饱胀的男性顶端。她抬头亲吻他,直到他微微抽身,抵住她的唇办说:「小心。枪上了膛。」   「那是警式幽默吗?」   「不,这是警告。我可能在妳手中爆炸。」   「可不能在我手中爆炸。」她说完,跪在他身前,抬头看他,张开双唇,把他纳入口中。   他倒吸一口气。「露西。」他温柔地拨开她脸上的秀发,头往后仰。   她用舌头爱抚他,把他吮吸到喉咙深处。他发出呻吟,她把他的牛仔裤和内裤拉下臀部和大腿,抓住他结实的臀部,用唇舌取悦他。   这一秒她还跪在地上,下一秒他已把她拉起。「我不想在妳口中达到高潮。这次不要。」他用长久以来压抑的每一分热情亲吻她。他把她按在赤裸的胸前,咬嚼她的唇办,吻得她直想爬到他身上。他胸前的毛发摩挲着她的乳尖,他饱胀的男性坚硬地抵住她的小腹。   他抽身,用力喘息着把裤子和鞋子踢掉。他扯下短袜,弯腰从裤子后袋中抽出钱包,把钱包扔到枕头上,把她抱起来抛到床上。   「你在做什么?」她大笑着用手肘支起身子。「我以为你不能碰我。」   「去他的。」他爬到她身上,膝盖夹住她的大腿,双手撑在她头边的枕头上。「轮到我了。」   「你有什么计划?」   他拉扯她的一内裤,褪下她的双腿,扔到一旁。他的手滑到她大腿之间。「我要让妳像色情影片的明星那样尖叫。」   若不是他用湿热的嘴唇堵住她并且两手指爱抚她双腿之间,她可能会笑起来。他爱抚逗弄着她,直到她感觉如果他停下来,她会死掉,但她不想独自达到高潮。不要再像上次那样。   「停。」她说,他跪起来,伸手去拿钱包,掏出一个保险套俊,把钱包扔到身后。她拨开他的手,接过套子。   「让我来。」她从包装袋中抽出保险套,放到他的男性顶端,沿着他粗厚的男性一路滚到末端。   他用一条前臂支撑重量,调整自己的位置,然后滑入她体内,愉悦漫遇她全身,让她发出惊喘。「这,」她倒吸一口气「就是好戏。」   他抽出来,结实的臀部两下有力的推送,就埋进她体内深处。「露西,」他在她耳边呻吟。「妳感觉起来该死的太美妙了。」他退出,又更用力地推入。「热情如火,我隔着保险套都能感觉到妳。太美妙了。」   天啊,他的话真露骨。如果她得专注听他说话,又怎能达到……那是她最后一个有条理的思绪。他捧起她的臀部,冲刺得更深。「噢,天啊!」她呻吟。   他退出来,用饱满的男性顶端爱抚她的女性核心。「这样感觉好吗?」   她一条腿缠上他的腰。「还要,」她气喘吁吁,纵情享受窜流全身的感觉。「就是那里。」   「那里?」   「是。」   他再次爱抚她。「是?」   「别停。」   他在她耳边低笑:「现在已经停下下来了。」   他双手撑在她脸庞两侧,在她体内移动,以缓慢稳定的韵律在她身上摆动,控制自己的节奏。他的脸就在她上方,他凝视着她的眼眸,一进、一出。她感到他正努力保持温柔或自制之类的,但那不是她想要的。   「再快点。」她好不容易说出来,配合他的移动,配合他臀部的每一次推送。他加快速度,进入得更快更猛,每一次有力的抽送都把她推往高潮。不出片刻,他就像她一样神志不清,双双奔向合而为一的感受。她率先到达顶点,一波波剧烈的高潮冲击着她的身体,她呻吟着呼唤他的名字。她抽搐的肌肉包裹着他坚硬如石的亢奋,他一次又一次地冲入她体内,跟她在一起,直到他也感觉到狂喜的拉扯和排山倒海的冲击。他咒骂一声,胸膛深处发出呻吟,最后一次推入她体内,然后在她身上瘫软。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依然一动不动。「昆恩?」   「嗯?」   「你还好吗?」   「还好?」他抵住她的胸膛发出深沈粗哑的大笑。「那,」他好不容易喘得过气。「是我经历过最棒的好戏。」   她放下缠在他腰上的腿,双手滑过他的肩膀,然后把手臂垂到身侧。她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他说得对。这是最棒的好戏。   昆恩用手时撑起身体,她垂下视线,害怕眼神会出卖她的感情。他亲吻她满足的唇办,从她体内抽出。「我马上回来。妳哪里都别去。」   他去了他房间的洗手间,露西下床。她从行李箱抓起上衣和新内裤,趁他回来前去了一趟隔几间房的浴室。她上完洗手间,扣上衬衫的钮扣,遮住赤裸的胸部,穿上粉红色丝质内裤。她照照水槽上方的镜子。上次她到他家时照过同一面镜子。镜中的女人看起来刚做过爱,但在脸颊明显的红晕和凌乱的秀发之外,她还看到了她害怕的事:一个恋爱中的女人。疯狂、彻底、百分之百地爱上一个男人的女人。她纳闷他有没有看出来,希望没有。她最不希望的就是让他知道她的感情。他不爱她,她不想把他吓跑。   她拨开脸上的头发,仰头细看下颚被他的胡渣磨红的肌肤。他想要她。这一点她没猜错。她一直都没猜错,但那不是爱。他不爱她,这让她心痛如绞,就像一块烧红的炼砖烫伤她的心。他想跟她在一起。他逗得她开怀大笑,他的碰触令她头晕目眩。他让她忘记搬进他家的原因,对今天来说,那已经足够。至于明天,她……嗯,明天再来操心。   她打开浴室的门,发现他背靠在墙上等她。他上身赤裸,穿着低腰牛仔裤,显然没穿内裤,一只爱尔兰长毛猎犬坐在他脚下,他一手牵住拘的颈圈。   「这是梅莉,」他说。   牠是一只美丽的狗,有着浓密的赤褐色长毛和明亮的褐眸。牠的舌头从嘴角垂下,仰头看着露西。「妳就是恶名昭彰的梅莉。」露西弯腰,搔搔狗的头顶。「至少在妳头发的颜色这件事上,昆恩没有骗我。」   「如果我放开牠,牠恐怕会去闻妳。」露西把手伸到狗的鼻子前。「牠想闻的不是那个部位。」   她抬头看昆恩的脸。「这就是我养猫的原因。」   「猫不会玩你抛我捡或者跳进池塘里抓鸟。」   「这说明猫咪是多么聪明伶俐。」   他摇摇头。「过来看这个。」她跟着他穿过走廊,看着阴影滑过他光滑的背部皮肤。到了厨房,他从橱柜取出一块狗饼干。「坐下,梅莉。」他命令。等狗顺从地坐下,他把饼干拿到牠的鼻端。「别动。」可怜的梅莉盯着美食盯到眼珠子凑在一起,等昆恩说好,牠才把饼干弹到空中,用嘴巴衔住。   「猫不会这一招。」   「小亲亲先生想做就做得到。」   他狐疑地看她一眼,搔搔狗的耳朵。「妳的猫动作大概比较迟缓。」   他或许说对了。「你瞧不起小亲亲先生吗?」      「牠很胖。」   「是壮硕。」   「都一样。」梅莉站起来,挨着露西转一圈,嗅了嗅她的膝盖。「不行。坐下,梅莉。」昆恩下令,狗儿立刻遵从。   露西双手扠在臀部上。「小亲亲有暴食症。那不是牠的错。」   昆恩低笑着搂住她的腰,把她拉到胸前。「妳为那只毛茸茸的小胖子辩护时生气的样子真可爱。」   「嘿——」她正要捍卫小亲亲先生的名誉,但一个湿漉漉的鼻子凑到她大腿内侧。「哇噢!」她惊跳起来,踮起脚尖。「你的狗刚戳了我一下。」   「我就知道牠乖不了多久。」他放下双手,走到后门。「出去。」他说。   梅莉缓缓走向昆恩,回头指责地看露西最后一眼。「外头不是很冷吗?」   「不会。」昆恩把狗关在门外。「牠在车库有个窝,有扇狗门通往后院。牠没事的。」头顶厨房的灯光洒在他赤裸的肩膀和背上,他走向冰箱。「饿吗?」他问。   「这要看有什么吃的。」她不想再往肚子里填一堆碳水化合物。   他打开冰箱。「有覆盆子雪酪。」   「我任何时候都能吃雪酪。」   他从冰箱取出一个盒子,关上门。「没多少,我们分着吃吧。」他抓过一个碗和一支汤匙,动手挖雪酪。   除了他的工作以及他准备如何逮捕写信给露西的疯狂连续杀人犯,露西渴望了解昆恩的其它事情。重要的事,例如:「跟我说说雅嫚。」   他从纸盒上抬起头。「为什么?」   「闲聊而已。」她移到厨房桌前,臀部靠上去。「你知道,我跟你说一些事情;你跟我说一些事情。」   「雅嫚个子小、黑头发、绿眼睛、大奶子……呃,胸部。」   「想也知道。」露西冷冰冰地说。   他大笑着把最后的雪酪倒进碗里。「她有个讨厌的习惯,常把长头发弄得到处都是。」他走到露西面前,喂她一大口。   雪酪冰冷,香气扑鼻,咽下喉咙的感觉很好。「怎会有人把头发弄得到处都是?」   「天知道。」他吃一口雪酪,从嘴巴里抽出汤匙。「她的头发非常浓密,掉得整个该死的屋子都是。」   大胸部、头发浓密的女人。露西很有原则地讨厌她。「雅嫚之后,你有交女友吗?」   「没有。」   「有追过女孩子吗?」   「不记得了。」   太好了。他知道她的前男友,但不愿谈论他的前女友。「我走了以后,你会记得我吗?」她问。   他又喂她一口,然后从她口中抽出汤匙。「妳哪里都不去。」他用汤匙背面刷过她右边的蓓蕾。冰冷的金属使乳尖收缩。   她低头看。「你在做什么?」   「让妳的乳头更突出。那模样真的很性感。」   她忍住不翻白眼。「你幻想多久了?」她抬起头,但他的注意力集中在她衬衫前方。   「自从妳走出浴室。」   「真变态。我们谈论你的狗,我的猫和你的前任未婚妻时,你一直在想这件事?」   「是啊,这叫一心多用。」他抬起视线,耸耸一边赤裸的肩膀。「我可以跟妳聊一件事,但心里想着截然不同的另一件事。」   「这一定是侦探的天分。」   他低笑,把汤匙插进雪酪。「比较像是男人的天分。我们谈妳们想谈的事,但其实只是盘算着怎样再把妳们弄上床。」   「你不在乎前几段感情?」   他抽出汤匙,把碗放到她身后的桌上。「我只在乎妳,」他用沾满粉红色雪酪的汤匙滑过她左边的蓓蕾。   她惊喘一声。「你把雪酪弄到我的衬衫上了。」   他扬起纯粹男性欲望的微笑:「真是太可惜了,我得弄干净才行。」他低头隔着衬衫吮吸她。冰冷的雪酪和炙热的唇舌混合在一起,酥麻的感觉从她的胸部蔓延到小腹。她拱起身体,手指扒过他侧面的黑发。他把她的衬衫舔干净,打开几枚钮扣,把布料推开,吮吸她赤裸的胸脯。他的唇舌不曾离开她的胸脯,他捧住她的臀部,把她抱到桌上,恰好坐在那碗雪酪上。碗翻向一边,覆盆子雪酪滑到她大腿之间。   「该死,」她抓住碗,捞起雪酪。「很冷。」   「看来我又弄得一团糟。这次弄到妳的内裤上。」他拿走她手中的碗,放在她臀部旁的桌子上,他用脚勾住一把椅子的椅脚,把椅子拉过来。   「把脚放到我的肩膀上。我帮妳弄干净。」他说着坐下来,把椅子挪得更近。   她乐意从命。   「嗯,」他用湿润的舌头舔舐她大腿内侧沾上雪酪的地方。「妳的味道真好。覆盆子和温暖肌肤的味道,」他一路亲吻到她内裤边缘。「等我品尝完这里,会再触碰妳的中心。」   她向后仰,用手搂住身后的桌子。「你说过要让我像色情影片的明星那样尖叫。」   他露出微笑,埋头苦干。作为能一心多用的男人,他两件事都做到了。            第十五章 享受好时光:寻找坏男孩……      隔天早上,露西醒来时发现脸上有什么湿湿的。她睁开眼睛,看见一张毛茸茸的脸,两颗大大的棕眸回望着她。梅莉舔舔她的脸颊,露西翻身躲开。「嗯。」她抹掉脸上的狗口水。旁边的枕头空了,她坐起身来,用蓝白条纹的被单遮住裸露的胸部。   昨晚她和昆恩在厨房的桌上做完爱,叫了外送,一起看「铁证悬案」。她发现昆恩很爱看「纽约重案组」回放,但从头到尾都指着电视大喊:「根本不会有这种事!」或喊:「没有人会站在尸体旁边问话。」   看完十点钟新闻,他们冲了个澡。两人互相抹肥皂,相互爱抚搓揉,靠在淋浴间墙上做爱,然后爬上昆恩的床,双双筋疲力尽地睡着了。起码她睡着了。凌晨三点左右,他吵醒她继续做爱。他既体贴又温柔,她的心膨胀得几乎要爆炸,小小的空间容纳不下满溢的感情。他们做了四次爱。四次美妙绝伦的爱,因为她爱他而更加美妙。   她爱他,但真的不太清楚他对她有什么感觉。噢,她知道昆恩对她很着迷、很喜欢她。她不确定以长远的眼光看来,那代表什么。见鬼,她连短期内的事都不确定,不知道等她安全回家后,他们还有没有下文。对他来说,昨晚可能只是性关系。   远处傅来连续低沈的砰砰声,以及有点像传送带的声音。她四下环顾找衣服,想起最后一次看到衣服是落在浴室地面,她一丝不挂地溜下床。「别跟过来。」她警告梅莉后,走向主卧房的浴室。衣服不在那里,她只好用毛巾裹住身体,沿着走廊来到客房。她丢下毛巾,换上粉红色的毛巾布浴袍,循着砰砰声找到第三间卧室。里面有一张书桌,举重器材,以及噪音来源。昆恩穿着宽松的灰色短裤,手臂上系着iPod,戴着耳机在跑步机上慢跑。他的头发贴在后颈上,每跑一步,裤脚就轻轻扬起。   露西走进房间,坐到一端架有黑色器材的举重椅上。她跷起腿,研究他光滑的肌肤、肌肉的移动和脊椎的细微凹陷。跑步机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好像在自言自语。她侧耳细听,露出笑容。天啊,他是在唱歌。唱得不太好听,老实说,很难听,难听到她根本认不出那是哪首歌。歌词似乎是降落到什么东西上,他唱出一个特别刺耳的音,露西捧腹大笑。她实在忍不住。   iPod的线一甩,他转头一看。「天啊,」他咒骂,抓住扶手,双脚下到跑步机两旁,任由机器空转。他摘下耳机。「妳在那里坐了多久?」   「够久了。」   他关掉跑步机,抓起挂在扶手上的白色毛巾。擦拭脸上的汗水,用毛巾蒙着头说:「哎,见鬼。」   她努力不露出微笑。她真的努力了。「幸亏你长得很帅。」   他用毛巾擦一下头,挂在脖子上,走到她面前站住。「妳是说我唱歌很难听吗?」   「是啊。」她一边把脚晃来晃去,一边欣赏他胸膛结实的肌肉。「你在听什么歌?」   他的视线从她的脸落到浴袍掀起的深V领口。「丝绒左轮(Velvet Revolver)的歌。他们过几个月要来这里演出。」他的视线移回到她的脸。「想去吗?」   她停下摇晃的脚。「跟你去?」   「不。」他皱眉。「跟梅莉去。废话,当然是跟我去。」   「真正的约会?」   他耸耸赤裸的肩膀。「是啊。要不要去?」   演唱会大约在三个月后,也就是说在他心目中,三个月后他们还在一起。昨晚对他来说个不只是性。「好吧。你上次真正的约会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用毛巾擦拭胸膛。「不包括约网友见面的话,应该是四个月前科特帮我安排的相亲。」   「我讨厌相亲。」   他把毛巾挂在举重杆上。「她还不错。只是我们没有火花。」他解开iPod,走到书桌前,桌上被笔记型计算机和摊开的档案占满了。   「我讨厌穿得正经八百出去约会,那只是浪费时间。」   他放下音乐播放器,拿起咖啡杯。「她的猫甚至比妳的更烦人。」   露西张口要捍卫小亲亲先生,又合上嘴巴。「你在她家待了多久?」   他把杯子举到唇边。「一会儿。」   「我以为你们没有火花。」   他慢慢啜饮咖啡,最后开口。「我们是没有火花。我送她回家,她邀请我进屋喝咖啡,我就进去了。」   露西站起来。「我邀请你进屋喝咖啡时,你拒绝我。」   「那是因为我想用每个书上有记载的姿势和几个我想象出来的招式和妳做爱。」他放下马克杯,朝她走去。「但我身上有窃听器,甚至不能让妳碰我。」   「什么?」露西像交通警察那样伸出手阻止他上前。「你身上有窃听器?什么时候?」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   「每一次?」她一手叉在腰际。   他在她面前几呎的地方停下。「是啊。放心,妳没说过什么丢脸的事。」   她逐一回想每次约会,定格在走廊上那晚。他全身上下都被她摸过了。「你以为我要杀掉你那晚,窃听器在哪里?」   他在赤裸的胸前交叉双臂,露出她逐渐认得的那种表情。他不想回答她的问题。她交迭双臂,不屈不挠地等待。他终于开口。「那天晚上我没带窃听器。」   「那会在哪里?」露西问,虽然她大致猜得到。她才不相信警方大费周章设计她,却没在屋里装窃听器。她不知道之前怎会没想到,那实在太明显了。或许因为她心里有其它事。   「厨房、客厅和我的房间都藏有数字录音器。」   她努力回想那晚说过什么,但脑中一片空白。她转过身去,一手按住额头,心跳加速。脸颊变得好烫。警方听到了什么?「天啊,那天晚上……我的裙子掉到地上,你的手……我们说的话……那些——」   「没有人听得到我们说的话。」昆恩握住她的手臂,将她转过来。「那就是我把妳抱到走廊的原因。我不想让人听见。我希望妳只属于我,不让任何人看到。」   露西感到剧烈的心跳瞬间停止。「看到?」   他仰起头。用手摀住脸。「该死。」   「有摄影机?」   「有。」他垂下双手。   「噢,天啊!」她拉起浴袍的翻领裹住喉咙,束紧腰带。「镜头在哪里?」   「装在厨房的空气净化器、客厅壁炉上的假钟和我床头的自动收音机。」   她回想当晚的情景。他们没到过他的房间。他们在厨房吃晚餐,在客厅接吻后,他脱掉她的毛衣。她倒抽一口气,用力推他赤裸的胸膛。「你怎能这样对我?」   「露西。」他抓住她的手腕。「我很抱歉。我们以为……我以为妳是窒息杀手。我们以为如果妳——」   「有多少人在看?」   「两个。科特和爱妮在屋外的货车上?」   露西想起曾看到一辆货车停在对街。那辆货车上有两个人看着他脱掉她的衣服,抚摸她的胸部。她吓坏了。「噢,天啊。噢,天啊,有录下来吗?」   「有。」   「带子在哪里?」   「应该在证物室。」   「有多少人看过?」   他摇摇头。「我不知道。」她想抽回手,但他握紧不放。「没那么严重。」   「你看过吗?」   「没有,但镜头拍不到走廊。」   这次她挣扎时,他放开手。露西看着他英俊的脸庞,眼睛开始刺痛。她拒绝哭泣。在她心中取代愤怒和羞辱的,是彻底遭到背叛的心痛。她才不管昆恩别无选择。他设计了她,现在有录像带拍到他脱掉她的毛衣爱抚她。带子在外面的某个地方,有陌生的男人观看。「我要走了。」她说,绕过他。即使在伤心欲绝的时候,她也不会鲁莽行事。「我接受你让警察住到我家的提议。」她精神恍惚地离开房间。也许她能设法弄到录像带。如果她找律师,或许能让警方交出带子。   她走进客房,把空行李箱扔上床。她明天一早就打电话找律师。   「露西。」   她转身看见他站在门口,一缕黑发落到他的额头上,他阴郁地看着她,那使受到这么多伤害,一部分的她依然想扑到他胸前,把他做过的事抛诸脑后。只要被他搂在怀里,她就能暂时忘记一切。她爱他,却也希望从未遇见他。   「答应我,等我回来再走。」   她再一次感到羞辱和心碎,都是因为她犯了爱上昆恩这个错误。   「答应我。」他重复道。   要等他安排好安全措施,她才能回家。「好吧。」   「保证。」他坚持。   「我发誓。」只要一扯上他,她又变成傻瓜。   露西转身背对他,拉开手提箱的拉炼。她昨晚才把东西取出来,她听到他沿着走廊离开,片刻后传来淋浴的声音。她关上门,坐在床上。她的视线一片模糊,她用浴袍衣袖抹掉眼泪。她不想哭,她不要让昆恩看见她哭泣。   她回想昨晚他爱抚她的情景,想着他给她的感觉和她现在的感受。她认为无法化解这两种感情的冲突。两者格格不入。爱上昆恩的快乐与痛苦,在两个极端之间拉锯,她受不了。   她侧耳听着水声,水停了以后,她穿过房间,来到小梳妆台前。她拉开最上面的抽屉,发现她昨晚丢下的白色上衣和粉缸色内裤已经洗干净,折迭起来,整齐地放在里面。她拿起上衣,凑到鼻子下。那闻起来就像昆恩的衬衫。她的视线又模糊起来,她用手背抹掉眼泪,即使此刻生命受到威胁,昆恩和她破碎的心依然占有最重要的位置。不理智,却也无法否认。   她听到昆恩的脚步声来到紧闭的门前。他驻足几秒,又继续沿着走廊走下去。过了一会儿,她听到车库的门开启,他的吉普车离去。等他回来,她会打包好要离开。   露西把黑色胸罩,内裤、卡其布衬衫和黑色T恤放在梳妆台上,其它衣物扔进手提箱。她打开门,梅莉跟着她进浴室。   「出去。」她命令。梅莉趴下,抬头用悲伤的眼神凝视她。   「好吧。」露西咕哝道。她跳进淋浴间洗头洗澡。沐浴后,她跨过梅莉去刷牙并吹干头发,把头发扎成马尾。昆恩回来时,她已经坐在皮沙发上,穿好衣服等他。   他面无表情,肌肉紧绷,下颚硬得彷佛能敲碎东西。他穿着牛仔裤和白色圆领T恤。她站起来,准备听他交代保全安排的新细节。但他拉起她的手,把两个小卡匣放进她手里。「这是什么?」   「装设监视器当晚的录像带。」   她抬起头。他戴上警察的面具,面无表情的五官显得冷漠,除了那双深邃的眼睛。他无法抹去眼中的情绪。某种炽热、活生生的感情就在表面下闪烁,不像僵硬的下颚受到控制。「你怎么拿到的?」   「别问了。」他垂下手。   「是你借出来的吗?」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彷佛停留了一万年,最后才开口。「不是。」   「昆恩?」他一直凝视着她,她知道他这次不想回答。她等不到他的答案,但也不需等待。他的沉默代表了一切。这是他从证物室偷出来的。为了她。「但万一有人发现呢?你不会有麻烦或甚至被开除吗?」   他只是继续凝视她。   「不会被发现吗?」   「大概会吧。妳知道得越少越好。」   「我该拿这两卷带子怎么办?」   「随便妳。但我建议妳把它们销毁,忘记这回事。」   「那不是销毁证据吗?」   他耸耸一边肩膀。「严格来说,是的。」   她低头看录像带。「你确定就是这两卷带子?」   「有标签,所以我相当确定。」   「但不是百分百肯定。」   「妳想看吗?」   不太想,但她想确认就是这两卷带子。她递给他。「是的。」   他指向沙发。「坐好吧。」他离开房间,带回一台摄影机,连接到电视上,把一卷带子塞进去。                  她问他会不会被解雇。答案是会,该死的会,要是被发现。他会被控盗窃罪,但由于录像带对窒息杀手的调查没有价值,只要他答应不对解雇提出申辩,大概不会受到刑事指控。   昆恩按下播放键,走到沙发前,在露西旁边坐下。屏幕上一出现他们的黑白身影。露西就倾身向前,观看片中的两人做晚餐,从天气到当地政治无所不谈。   过去他总能灵活掌握规矩,从未完全违反规定。他热爱他的工作,如果有人说他会盗窃证据,他会说他们疯了。如果他们说他会为女人盗窃证据,他会说他们疯到没药救。但当他说溜嘴告诉露西录像带的事,她看他的眼神好像他刚杀了她的猫。前一分钟她看他的眼神有如想扑到他身上锻炼他,下一分钟却彷佛他用匕首插进她的心脏。他不惜一切也想让她回到前一分钟的眼神。   他离开时,带上了窒息杀手最新寄来的信,拿到警局化验室给技术人员在早上化验,反正他本来就打算今天送去。但看到她泪汪汪的眼睛,他就萌生了顺手牵羊的念头;一走出前门,他就知道他会怎么做了。   他是个笨蛋。他为了一个永远不会忘记他在隐藏式摄影机前脱掉她衣服的女人,拿自己的工作开玩笑。他为了一个僵硬地坐在他旁边的女人,甘冒被开除的风险。这个女人让他渴望一样他早已放弃的东西。一样他说服自己不要会更好的东西。   昆恩看着屏幕上的他们共进晚餐,像两个刚认识不久的人一样谈天。他不太记得自己吃了什么,只记得她的毛衣和皮裙。然后她捧出巧克力蛋糕,他想起看到她把叉子送进嘴里的感觉。   「有时候,巧克力比性爱更美妙。」电视上的她说。   「小太阳,什么都比不上性爱。」他说。   她把叉子放在盘子上,推开餐盘。「不一定,要看怎么比。」   他站起来,嗓音充满性感电流,他几乎认不出自己来。「过来。」昆恩看着对面屏幕上的他搂住露西。「我们来制造比较的根据吧。」说完他亲吻她,他们的接吻一如他记忆中火热。一波波电流源源不绝地从电视屏幕散发出来,所经之处留下火烫的痕迹,看得昆恩有点兴奋起来。他转向露西,看她有没有感觉。她皱紧眉头,看起来不像兴奋,倒像是火大。   「我得上洗手间。」录像带上的她说,昆恩把注意力转回屏幕上。她走出镜头范围,昆恩跟在后面。感应摄影的带子到此终止,昆恩从沙发上站起来,把第二卷带子塞进摄影机。他按下播放键,回到座位。   镜头出现,显示他走进客厅,伸手拿起她的皮包,把里面的东西全倒在沙发上。   「你搜我的皮包?」   他把目光转向她。「是啊,妳随身带着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双臂交迭胸前。「所以你知道我有防狼喷雾剂。」   屏幕上的昆恩把所有东西塞回皮包,站到客厅中央。她走进客厅时,他抬起头来,一双深色眼眸追随着她。即使透过黑白影片,他眼中的欲望依然清晰可见。他以为她是杀手,但仍旧想要她。   屏幕上,她看着镜头,说她认为他们不应该做爱。他站在她身后,目光也转向屏幕,但他知道壁炉上方有摄影机。   他看着他的手抚过她的手臂,来到她的腰际。「想要我停的时候,尽管开口。」他把她往后拉到胸前。「我吻妳这里,会不舒服吗?」他亲吻她的颈侧,她摇头。      「很好。我喜欢吻妳这里。妳的皮肤好细致,头发好香,颜色像太阳。」他把手指伸进她裙子的腰际,滑到她的身侧。她的头向右一偏,他吮吸她的颈侧。他的手指从毛衣边缘滑上她的胸部。他眼皮沉重,录像带反应出的渴望是错不了的。   此时此刻,昆恩不知道哪一种感觉占上风,是尴尬呢,或是兴奋。那晚说的话让他困窘不已;但看着他的手往上移,拇指刷过她坚硬的蓓蕾,又是他见过最兴奋的事。比看色情电影兴奋一百倍。屏幕上她屏息静气,眼睛渐渐合上,他捧住她的双峰。   「妳的乳头好硬,」他埋在她的颈侧窃窃私语。「就像个渴望做爱的女人。」   她转身搂住他的脖子。他们亲吻时,他一手从她裙子的腰带伸进去,手掌按住她的背部。他另一只手移上她的脊背,握住她的毛衣,把衣服拉过头。   「我爱死了女人穿蕾丝的样子。」他耳语,抬手用指尖抚摸她胸罩的花边。「你好美,害我都忘了。」   「忘了什么?」   「忘了该慢慢来,忘了不可以操之过急,毁了我们的关系。」他回答,握住她的胸脯。「可是我等太久了。」他把她的双蜂聚拢,埋头亲吻她深深的乳沟。「你为什么要这么美?要是妳没这么美,我就不会这么为难,也不会这么想要妳,满脑子只想着妳的裸体。」   他亲吻她。从她的臀部爱抚到她大腿后面,然后抱起她,让她的双腿缠在腰上。他抱着她离开镜头范围,录像带继续运转,固定在空无一人的客厅。摄影机继续录音,客厅充满轻柔的呻吟,清晰得令昆恩震惊。「该死,我还以为录不到走廊的声音。」他说。   露西没有说话。她的手落到大腿上,两人听着录像带上满是昆恩说话的声音。「什么都没有。只有露西。」他听到自己说。「妳想要我,而我想上妳,让妳一个星期都不能走路。要妳不能动、不能思考、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呻吟。妳想要吗,露西?」   好吧,听起来有点尴尬。录像带上,她呻吟着说:「要。」   又一片沉默,然后他呻吟道:「我会帮妳,露西。」她的话无法分辨、然后又是昆恩。「是的,摸我那里,就是这样。妳不会孤零零一人。噢。天啊,感觉好捧。我会找人帮妳。妳需要的一切帮助,我都会给妳。」   老天可怜他,那可不是一点点尴尬,他觉得脖子发烫。他不记得说过会找人帮她。他为她神魂颠倒,完全沈浸在那一刻,居然以为能医治她,好像杀人的冲动是能够治愈的疾病。   录像带上,电话铃声与走廊鲜明的声音,包括他低沈的呻吟与她喉咙深处的喘息,都混合在一起。   昆恩坐在那里听着,硬得几乎也要达到高潮。他转头看露西,但她的视线直盯着屏幕。   「对不起,」录像带上的她说。「我本来不想这么快。」   「妳等一下要补偿我。」电话铃声停止,旋即重新响起。「可恶!我马上回来。」昆恩的身影进入客厅。他接起沙发旁的无线电话,用头把话筒夹在肩上。「什么事?」   「因为我在忙,」他对着电话吼道,一边扣上裤子的钮扣。「什么?」他的手静止一秒,然后抓住话筒。「你该死的在开玩笑吧?」他朝走廊转身。「快说你只是在开玩笑。」   片刻后,昆恩在催促露西离开,录像结束,屏幕一片空白。   露西皱着眉头,转身看他。「你为什么那样做,昆恩?」   他还以为她看过会明白。显然不是。「当时有理由认为妳是窒息杀手。我们——」   「不,」她打断他。「我是指你为什么说会找人帮我?」   他别开头。   「连续杀人犯是无药可救的。」她说。   「是。我知道。」他感觉耳朵也热了起来。   「你提过要帮忙其它和你约过会的嫌疑人吗?」   「没有,我跟别人从未走到那一步。」他看回她的脸。「我没有像碰妳一样碰过她们。」现在追究这个做什么?她大概想让他颜面尽失,再把他踢出屋外,然后把录像带交给米队长,让他被开除。   但她接下来的举动令他百思不解。她爬上他的大腿,坐在他的亢奋上。她的双腿缠住他的大腿,双手捧住他的脸庞。「你以为我要杀掉你,却还是喜欢我。」   他迎上她的蓝眸。「有点喜欢。」   她绽开微笑,双手滑到他的胸膛。「我以为你不会再对我撒谎了。」   他握住她的腿,手指陷入她的肌肤。他知道她想听什么,但无法对她撒谎。即使她双腿之间的甜蜜温热了他的拉炼。「我的确喜欢妳,露西。非常喜欢。不在妳身边时,我会想要待在妳身边。我喜欢妳的陪伴。我们在一起的感觉美妙得不可思议。性爱也十分火热,妳让我渴望我以为不可能拥有的东西。」   「什么东西?」   「妳。」他看进她眼里,坦白地承认。「还有工作以外的生活。」   她的手滑到他的颈侧。「你为什么不能拥有那些?昨晚你说过我哪里都不去。」   「我不该那么说。我不敢相信自己在说这些话,但妳之所以搬到我家,是因为妳没有太多选择。压力和悲剧很容易诱发感情,但有时到审判之前就无疾而终了。这种事我见过不少。」   她把他的衬衫从牛仔裤中拉出来,推上他的胸膛。「就算我们在正常情况下认识,还是有可能分手。」   趁她还没过火得令他停不下来,他抓住她的手。「没错,但目前的情况很不正常。」   「你又在努力保持荣誉吗?」   「是的。」   「不要。」她把他的衬衫拉过头,扔在地板上。「我最喜欢不那么正直的你、失控的你,还有愿意为你以为是凶手的女人冒险失去一切的你。我喜欢不由自主变坏的你。」   他低笑,把她的裙子推上大腿。她最喜欢行事脱离常轨的他?   见鬼,做好人真难;做坏人太容易了。            第十六章 最忠实的崇拜者:寻找崇拜的对象……      次日早晨,昆恩一如过去四年,站在卧室的镜子前穿衣准备上班。只是今天早上他有观众。她盘腿坐在他的床铺中央,穿着他的T恤喝咖啡。昨天做完爱,她把录像带交给他,他们打算送回证物室。   一小时前他醒来时,她娇小结实的臀部抵着他的男性,她的手罩住她饱满的乳房,这样起床真不错,尤其是在星期一早晨。尤其是他知道一到警局就铁定没好事。   他把蓝衬衫的后襬塞进灰色长裤,看着镜中的露西。她目不转睛地看他拉上裤炼:「我有件事要跟妳说。」自从星期六看到窒息杀手最近一封信,他就一直害怕对她提起这件事。   她抬起头,在镜中迎上他的目光。「什么事?」   「米队长和其它警官一看到最近那封信,势必会想利用妳引蛇出洞。我知道我们上星期讨论过这件事。如果妳是其它人,我会同意他们的看法,尽力游说妳在媒体上曝光或办一场签书会。但妳不是随便任何人,对我来说不是。我要妳知道妳什么也不必做。」   她分开盘起的双腿,挪到床边,昆恩的视线尾随他的T恤游移到她光溜溜的大腿和臀部。她把咖啡放在梳妆台上,站到他面前。「其实我想过了,」她伸手帮他扣上衬衫的钮扣。「我想做一切能做的事,尽快重拾自己的生活。」她仰头看他,目光又回到钮扣上。她的头顶就在他下颚下方。「显然我很喜欢跟你一起住,但我想恢复正常生活,我要我们像正常人一样交往。」   「多正常?」他在她的头顶问。   「你约我出去,不是为了你的工作,而是因为想和我在一起。你来接我,我慢慢试穿一双双鞋子让你等,就像真正的约会。」她抬头望着他。「做一般人开始约会时做的事。我们之前跳过的那些步骤。我知道这听起来很保守,尤其是我那么快就跟你上床,但我希望你,嗯,追求我。」   他轻笑。「我记得昨晚追妳追得要死。」她脸色一沈,他搂住她的腰,把她拉到胸前。「好。」他亲吻她的发际线。「等这件事结束,我会上门接妳,妳可以换一百万次鞋,让我等了又等。妳甚至可以把衣服换来换去,问我的意见,乘机折磨我,虽然我们都知道我的意见根本不重要。就算不用把妳骗上床,我也愿意说妳车开得很好。」   她努力忍下微笑。「你会善待小亲亲吗?」   昨天他们到露西家喂猫,昆恩踩到那只猫的尾巴。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但露西好像不相信。「我发誓那是意外,」他提醒她。「我没看到牠。」   「你怎么可能没看到一只二十磅的猫坐在地板中间?」   因为露西把猫饲料倒进盘子时,胸部微微晃动,牢牢抓住他的注意力。他收紧双臂。「我以后会看路。」   她把头靠在他的肩膀。「我要恢复正常的生活,昆恩。我要做正常人。如果那意味我得开记者招待会或者签书会,尽管做吧。」   「妳确定?」   她点头,后退一步。「确定。我的怒气胜过恐惧。」她瞇起眼睛的样子就像电影「大法师」里被魔鬼附身的小女孩,闪烁着邪恶的光芒。自从他在她车上招认梅莉是他的狗以来,他还没见过她这种眼神。他很高兴看到她又恢复了气势。「她这下完蛋了。」   他很高兴那个眼神不是冲着他来的。            昆恩提早十分钟到达警局,准备向米队长报告最新进展,但得知队长正在开会,下午才回办公室。昆恩紧绷的肩膀放松了一些。他得到几小时缓刑。   九点十分,指纹鉴识员走进简报室,咧开大大的笑容。「我们在最新的信封上找到拇指指纹,」他说。「跟在潘若博卡车座位上找到的拇指指纹一样。」   昆恩仰起头,闭上眼睛。「谢天谢地。」他们终于找到在窒息杀手和谋杀案之间的有力关联。写信给露西的人上过潘若博的卡车。写最后一封信的人见过昆恩和露西在一起,知道他是警察。窒息杀手开始犯错了。   昆恩望向科特,两人都知道这个发现至关重要。他们终于找到必要的破绽,昆恩不必让露西上场,至少暂时还不用。她可以安全地躲在他家,和梅莉在一起。   「我们应该有找过她问话,科特。」他说,指窒息杀手。   「你可能说得对。」科特说,查看最新一封信的复印件。   昆恩翻开笔记本,找到嫌疑犯名单。「我们排除了一半人的嫌疑,那么——该死!」他翻到有受害者照片的一页,注意力猛然转向还没离开的指纹鉴识员。他指向笔记本的这一页。「我需要你处理这一页。如果运气好,可以找到吻合的指纹。」   「我们肯定有给二、三十人看过。」科特提醒他。   「其中一半已经排除了嫌疑。」   鉴识员从后口袋掏出手帕,把那一页从昆恩的笔记本上抽出来。他离开后,昆恩到办公室苦苦等待。他打电话到化验室,但犯罪现场找到的头发和纤维没有新发现。他打电话给受害者家属,把指纹证据的事告诉他们,然后再打电话回家找露西。   「这里是麦家,」她说。「麦昆恩的家,他是一流的警官、性感的男人。」   听到她的声音,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揪住他的胸口。「万一是我妈妈打的电话呢?」   「我接听前看过来电显示。」   这股力量并未充斥他整个胸膛,只是揪住左侧心脏旁边。像得了心肌梗塞那样。「会不会无聊?」   「不会。我在努力工作。」   「妳在写作?」昨晚他把窒息杀手的档案给她看,这才知道她阅读时会戴上金边眼镜。她戴眼镜的样子非常性感。当然,她穿什么或什么都不穿都很性感。   「努力静下心来写。不太顺利,但我希望能找到灵感。」背景传来梅莉的吠叫,彷佛有人破门而入。   「梅莉怎么了?」   「稍等。」停顿一下,然后——「她看到有只猫跑到你的草坪上。」   「啊,牠在保护妳不受隔壁那只猫的伤害。」   露西大笑,柔和的笑声潜入他梗塞的胸口。「牠不太会看家,昆恩。如果有小偷破门而入,牠会带坏蛋去找你的宝贝。」   昆恩轻笑。露西就是他的宝贝。「有可能,但牠带路时会吠得很大声。」他拉起袖口看表,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我们在最新的信封上找到指纹。」他告诉她,但不必多解释她也知道这有多重要。他们讨论过这桩案件,也像老夫老妻一样谈论晚上的活动和晚餐。「我下了班,」他说。「会去喂妳那只胖猫。」   「牠的名字叫小亲亲先生。」   「是啊,我知道。」   电话那头傅来她忍耐的叹息。「我要找一个很重要的活页夹,跟你一起去吧。我不知放到屋里什么地方了。」   「我帮你找。」他提议,指纹鉴识员走进办公室。看到他微笑,昆恩知道他们又有新发现了。「我得挂了。」他说,挂断电话。「怎样?」   「受害人照片底下有吻合的食指指纹。」   过去那个星期,昆恩一直盯着从卡车上取得的指纹,他想踢自己的屁股,但没有时间。他站起来,穿上外套,遮住挂在皮带上的手枪,嫌犯名单筛得剩十几个人,他知道先从哪里着手。            露西坐在厨房桌前,盯着闪耀的光标,决心让字句从指尖流到计算机屏幕上,但发现写不出来。她摘下眼镜,放在笔记型计算机旁边。梅莉坐在露西身旁,把头枕在露西的大腿上。露西伸手挠了挠狗的耳朵下方。   她还以为有了安全感,今天灵感就会出来跟她打招呼,文字会源源不绝地从指下流出。   结果不如预期。   她吁一口气,靠回椅背上。如果她有玫蒂的评论,至少有事可做。希望修改几章能激发灵感。她站起来走到客厅。梅莉紧跟其后,露西拿起遥控,打开电视。她转到二十四小时新闻频道,看看她的生活彻底失控以来,世上发生了什么事。全是令人郁闷的新闻,于是她转到「城市机密」,在电视机前放松下来。那天早上她对昆恩说的话是真的,她的愤怒压倒了恐惧。这个女人把她推入最可怕的写作瓶颈,让露西既无能为力又火冒三丈。   她关掉电视,把遥控器扔到咖啡桌上。她想起昆恩和他昨天的话:他们的关系是在压力下开始的。她得承认这段关系开始的方式不是很正统。好吧,是很不正统。他们彼此欺骗,以伪装的身分约会。但两人第一晚在星巴克相遇时感觉到的性吸引力是装不出来的。他看她的眼神不是欺骗。当时不是,现在也不是。那种感觉令她有点措手不及。既猝不及防又心神荡漾。   他没说过爱她,她提醒自己。但平心而论,她也没说过。他为了保护她的安全,让她搬进家里,又把录像带从证物室拿出来。说好听是拿,不好听是偷。为了她,他肯这么做。不,他没说过爱她,但没有哪个男人为了跟她在一起冒过这么大风险。   她的手机铃响,她吓了一跳。   「喂?」   「喂?是罗露西吗?」   「我就是。」   「我发现了一个应该是属于妳的活页夹。」            昆恩双手插在长裤口袋,站在邦诺书店的仓库里,一副轻松自在的模样。科特在另一个房间跟经理谈话,告诉她邦诺书店所有员工都得重新接受问话。   「有人寄了几封信给罗露西。」闲聊五分钟后,昆恩切入正题。他通常能跟嫌犯拉近距离,让他们稍微放松,但这女人是一座冰山。「我们相信给她写信的人就是上次我们来访提到的凶手。」   白珍恩看昆恩一眼,目光转向他左肩上方的书架,不发一语。   「妳知道信的事吗?」   她摇摇头,波浪长发在肩上晃动。   「妳愿意到警局重新接受问话吗?」   「什么时候?」   「现在。」   「好吧。」她看昆恩一眼,目光回到他身后的某个地方。「如果能帮上罗露西的忙,我很乐意。我很支持本地的作者。」   「罗小姐一定会很感谢妳。」   到警局的车程花了十分钟,他一把珍恩带到讯问室,录像机就开始运转。他递给她一杯水。昆恩露出笑容,再度试图让她放松。他问她神秘女郎笔会的事,问她知不知道有谁对露西怀恨在心。   「噢,没有。大家都很支持她。」她很快喝完水,他提议再倒一杯给她。他拿着杯柄,把茶杯递给在门外等候的指纹鉴识员。片刻后,他端回一杯水。   「请用。」他把玻璃杯放在桌上。   「刚才是茶杯。」她迎上他的目光,盯着他不放。   「我不小心把杯子掉到了地上。」   她皱起眉头,好像不相信他的话,然后看向他头顶的某个地方。   「你大概送去检验指纹了吧。」   她比他想象的聪明。不过窒息杀手本就不是傻子。「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在警局讯问室,你刚调换了我的杯子。我有参加悬疑作家评论会,也看过很多侦探小说。」   跟她兜圈子也没用。到时看指纹见分晓。「四月二十三号晚上妳在哪里?」   她皱起眉头。「二十三号?」   「妳白天在邦诺书店参加神秘女郎的讲座。我在那里见过妳。妳离开后去了哪里?」   「我跟几位女士去了意大利餐馆。我多喝了几杯,有点不胜酒力,打电话叫大儿子接我回家。」   很难想象白珍恩会喝醉。她总是一板一眼、正经八百。「你大儿子多大?」   「十六岁。」   门开了一条缝,化验室人员站在门后摇了摇头。该死。白珍恩虽然行为古怪,但不是凶手。   「谈谈妳的同事吧。有人和书店的顾客约会过吗?」   「或许有几个。我觉得那样很恶心。」   「包辛娅呢?」   珍恩摇头。「噢,不会。辛娅绝不和书店的男客人约会。」   昆恩低头看桌上的笔记本,浏览名单上下一个名字。「为什么?」   「她觉得男人都很龌龊。」   昆恩抬头。「『龌龊』?这是妳的用词还是她的?」   「她的。」   「她恨男人有恨到想把他们杀掉的程度吗?」   「不至于。辛娅人很好。她的婚姻非常不幸,几经波折才离婚。她丈夫虐待她,在外面偷情,但她不会杀人。」珍恩紧张地大笑,又补充:「我敢肯定她不会写骚扰信给罗露西。她是她最忠实的崇拜者。」            第十七章 绝爱人:寻找小太阳……      「我是妳最忠实的崇拜者。」   露西站在包辛娅门廊的阴影中,露出微笑。「谢谢。」她的目光从辛娅的米奇老鼠T恤、黑色弹力裤移到她空荡荡的双手。「我好高兴妳发现了那个活页夹。我找来找去都找不到。」   「请进,我去拿给妳。」   辛娅家邻近柏依市购物广场,距警局和昆恩的办公室大约一哩路。露西驾车过来时,打电话给昆恩,留言在语音信箱。她得借他的吉普车一用,希望他不会介意,也希望他不会因为打电话回家却发现无人接听而担心。   露西从午后灿烂的阳光踏入辛娅的屋子。窗帘都拉下来了,露西伸手摘下墨镜,关上身后的门。她把墨镜塞进挂在肩上的皮包,扫视室内。角落有盏灯照亮客厅,露西立刻吃惊地发现触目可及全是迪斯尼的摆设。从米老鼠到101忠狗的库伊拉,几千双卡通人物的眼睛看着她。   「哇,我不知道妳搜集迪斯尼。」   「噢,是的。我大半辈子都在搜集迪斯尼纪念品。我从父亲送的米老鼠糖果机开始搜集,现在还留着那个糖果机。」   露西没有搜集东西的嗜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惊叹:「哇。」   辛娅微笑,双手交握。「请坐,我去拿妳的活页夹。」   露西推开一个上头绘有穿短裤,戴水手帽的唐老鸭图案的枕头,坐上沙发。她迫不及待地想拿回活页夹,希望能重新投入工作。但她更迫不及待地盼望昆恩回家,听他谈谈最新的证据。   辛娅拿着活页夹回来,但并未交给露西,反而在客厅另一头的椅子坐下。「我真高兴妳来了,我们可以趁这个机会聊聊写作。」   露西在心里哀嚎。「有什么需要帮忙吗?」   「事实上,没有。」她举起活页夹。「我看过妳写的这几章。」   露西感觉眉毛扬到额头上。她只让玫蒂看她的初稿。「真的?」   「用不着大惊小怪。」辛娅头一偏,露出微笑。「妳保有一贯的水平。」   露西差点脱口说别闹了,但她挤出微笑。「谢谢。」   「我真的很喜欢妳描写凶手与猎物见面后,会追踪他们一阵子才下手。有点像蜜月期,是画龙点睛之笔。非常刺激。」   好吧。辛娅看了几章初稿。她好奇心发作,偷看稿子。没什么大不了的,或者该说露西不打算把事情闹大。「妳喜欢就好。」   「我注意到空白处有写一些评论。希望妳别介意,但我擅自添了评语。」   噢,天啊,露西脸上血色全失,在震惊中只能勉强挤出:「噢。」   「我发现有几个地方用错逗号,妳真的该注意断句。」   和善一点,露西。「嗯,这是初稿。」她听到自己这么说。她站起来。她得趁自己说出傲慢无礼的话之前,赶快离开。   「所以我才没有批评妳滥用-ly结尾的副词,妳将来也该注意这一点。」   露西穿过客厅,在椅子前停步。「我会记住的。」   辛娅没有站起来,只是抬头用浅绿色眼眸看着露西。「在妳初稿上写评语的人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她真有种。辛娅的胆量大大出乎露西意料。「我会把妳的意见转告杜玫蒂。」   「杜玫蒂?那个货真价实的犯罪小说作家?」辛娅皱起眉头,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然后摇摇头。「不,玫蒂评得不对。」   露西得告诉玫蒂,保证会看到她笑得满地打滚。事实上,她们大概会笑得昏过去,但现在她笑不出来。她伸手索取活页夹。「谢谢妳的意见,但我真的要回家了。」她挤出微笑,但恐怕笑得有点无力。她想离开辛娅的屋子,现在已经不管是否表现得太明显了。「我要回去写稿。」   「窒息致死的人眼睛未必有瘀点。」   露西知道这一点,玫蒂也肯定知道。   「而且要找自愿的受害者简单得令人难以置信。」辛娅终于站起来。「即使警方在电视上警告男人不要玩束缚游戏。」   「嗯,是啊。」露西低头看辛娅手上的活页夹,犹豫要不要干脆数到三、抢过来就跑。   「他们依然心甘情愿地上钩。每逢星期五和星期六晚上,他们就来到书店,像鲨鱼似的在走道佛徊。多看个几条游过去,妳就会知道他们只是下流的人渣。」   露西抬头,大脑紧急煞车。「什么?」   「都是妳不好,」辛娅说。「妳毁了一切。」   露西头皮发麻。她肯定听错了。「妳在说什么?」   「一开始,我写信是希望让妳知道我对做那件事有多么擅长,就像妳精于写作那样。妳的书总是给我的生活带来许多欢乐,我想送妳一些东西表示谢意。」她说,彷佛她们在讨论哪一个牌子的洗衣皂去污效果最强。但她们才不是在讨论洗衣皂。露西毫无疑问地知道她跟前的就是连续杀人犯。「起初我想寄一些饼干食谱给妳,但不知道妳喜不喜欢烘焙。」   「烘焙这主意不错。」露西后退几步,把手伸进皮包。她相信辛娅不会让她离开,她摸到钱包、手机、墨镜和口红。   「我寄给妳的前几封信,妳没有拿给警方,我还以为妳也了解龌龊的男人必须受到惩罚。我好高兴,因为我孤单很久了。我以为我们是朋友。然后,我看到妳跟他在一起,就知道,那全是假的。妳欺骗我。」   「我很抱歉妳觉得受骗。」露西冷静地说,缓缓挪向门口。她摸到名片盒和一包口香糖。   「不,妳没有。少说谎安抚我。」   「对不起。」怒火在露西心中涌出,她奋力压下内心的交战才能保持镇静。辛娅似乎没有武器;打起架来,火冒三丈的露西大概能痛扁对手。   「想哄我没那么容易。」辛娅随着她往前门移动,更往旁边跨了一步,挡住门口。「我从妳的书上学到要戴手套和假发,故布疑阵误导警方。我穿红色和蓝绿色衣服到兴登大道的汽车旅馆,装成孔雀社成员大摇大摆地四处走动,因为我知道会有人看到我。」她昂起下巴,把活页夹放在架子上,把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扫落在地。「我很聪明。」   露西摸到一支笔,但不是电击笔。她盯着辛娅的眼睛,依旧竭力保持平静,逼自己说:「真聪明。」   「我在那几户住家和那个汽车旅馆房间进出,没有留下任何泄漏身分的证据,彷佛我不曾在场过。这全是妳教我的。」   「我的书是小说。」露西摸到冰冷的手指虎,赶紧套上。「不是操作手册。」   「是妳叫我去杀那些男人的,现在脱不了身了。我不会让妳丢下我。」   「警方会逮捕妳的。」露西说,抓住电击笔。她比较想找到防狼喷雾剂。「妳在潘若博的车上留下了指纹。」   辛娅鼻翼歙张,瞇起眼睛。「又在撒谎。我很小心,什么也没有碰。」她伸手从背后不知什么地方抽出一把菜刀。   该死。「警方知道我在这里。」露西虚张声势,倒退几步,盯着五吋长的刀刀。   辛娅摇摇头,上前一步。「妳很擅长写书,但很不会撒谎。我太聪明了,骗得过他们,也不会被妳骗倒。」   「妳在投进我信箱的那个信封上留下了指纹。」   辛娅停下来,又皱起眉头,好像被迫面对不可能的事。「别再撒谎了!」她摸上前来,露西从皮包中抽出手,一拳挥过去。手指虎击中辛娅的前额,她倒在地上。露西连确认辛娅是否昏迷都没做,就冲向门口。但她才跑了几步,辛娅就抓住她的脚踝。露西倒向一侧。   露西还来不及采取任何动作,辛娅已扑到她身上。「我以为动手杀妳会觉得难过。」   露西翻身仰卧,把电击笔戳向辛娅瘦骨嶙峋的大腿,按下按钮。没有任何反应。「该死。」   「我完全不会难过。」辛娅扬起刀,露西思绪飞转。她不会就这么死去,绝不。她盯着五吋长的刀刀,等辛娅挥刀。她知道到时要怎么做。她要一手撞开辛娅的手臂,另一手挥出去。唯一的问题是,她得等辛娅靠近一点。才能用手指虎揍扁那个疯狂贱货的鼻梁。   「妳跟其它人没两样,」辛嬷说。「他们也低估了我。」   露西听到屋外有人大喊一声,下一秒便破门而入,阳光瞬时涌入客厅。在金色的光芒中,辛娅抬起头,九厘米子弹击中她震惊双眼之间的苍白肌肤。她往后倒,露西用力一推,从她身下爬出,她站起来,踉踉跄跄地撞上结实的胸膛,来到等待的臂弯中。她不用抬头也知道把她抱得喘不过气来的人是昆恩,「她要杀我。」她气喘吁吁地说。   「我知道。」   「我戴上手指虎打她。」   「好样的。」   「电击笔失灵了。」她想转头往后看,但昆恩把她的脸转回来。   「别看。」他说。   韦科特与他们擦身而过,露西从昆恩肩膀上方往外看,一辆白车停在草坪上,遮阳板上的红灯在旋转。   「她死了吗?」露西问。   「还没倒地就死了。」科特回答。   露西开始发抖。「她就是凶手,昆、昆恩。」   「我知道。」他一手搂住她不放,另一手把手枪插回鎗套。「妳有受伤吗?」   她摇摇头,膝盖开始打架      昆恩把露西带到屋外,在午后的阳光照耀中,走到警车的驾驶座旁。车门没关,他伸手从车上拿起夹在无线电上的手持式对讲机。他站着,对讲机的黑线随他晃动。他呼叫代号时,露西扶在车门门框上方。她仰头迎接温暖的阳光,感受洒在脸颊和额头上的光线,发抖得简直要崩溃了。无论她怎样努力呼吸,似乎还是不够。她口干舌燥,喉咙刺痛。她害怕自己换气过度。      昆恩把对讲机扔到座位上,从后车厢取出一条毯子,裹住露西,直视她的眼睛。「露西,慢慢呼吸,不然妳会晕倒。」他的手抚过她裹着毯子的肩膀。「这里很快就会到处是警察,我们没有多少时间,我要妳听清楚我的话。」   她集中注意力看着昆恩的脸,深吸一口气。「好。」      「救护车已经在路上,准备检查妳的状况。如果妳要到医院,就在那里接受问话。如果妳没事,不需要去医院,会有人带妳到警局问话。我不知道是谁,但妳不会有事。把知道的全说出来。」   「你不、不会在场吗?」她结巴。她只要集中注意力,就能控制呼吸,但再强的意志力都无法让她停止发抖。   「我会回警局,但不能在那里陪妳。对不起。」   远处传来警笛尖锐的鸣响。「我会撑下去。你有水、水吗?   他摇头。「抱歉我没有早点赶来。」他一手揉着侧脸。「我在路上听妳的留言,吓得心跳停止,到现在还没恢复跳动。」   「我作梦也想、想不到包辛娅是窒、窒息杀手。」她在毛毯下紧紧抱住身体。「她是那么……温、温和的人,就连她说出她的真,真面目,说她做、做过那么多可怕的事时,依然如此。她真的很平静。嗯,直到她彻底疯,疯掉那一刻。」   警笛声越来越靠近,昆恩把她拥在胸前。「妳现在安全了。」他在她耳边说。「结束了,妳没事了。」   三辆巡逻车和一辆没有标志的警车在路中央紧急煞住,警笛尖锐地鸣响,警灯闪个不停。片刻后,一辆救护车停在路边,就在昆恩的吉普车前。   露西被迅速送上救护车,等她坐在车后座,手臂上绑着血压计,脸上罩着氧气面罩,她才逐渐镇定下来,明白刚才有多危险,变成尸体的可能是她,不是辛娅,被疯子用刀捅死。   不,她会反抗,她想象不出自己束手等死的模样,毕竟她是那种遭到蛇咬会自行吸出毒液的女人。到了紧要关头,她能给鲨鱼一拳。奇怪的是,她比以前更真切地感受到生命的存在。   她从救护车的后门望出去,看到制服警察和便衣刑警,看到长长的黄色隔离线阻止大众进入犯罪现场,但没看见昆恩。   高警官把她送上没有标志的警车时,她四处张望找他。警车驶离时,她终于瞥见他的身影。他站在他的车旁,跟韦科特说话。他抬起头,目光与她相遇了一秒。然后把头转开。那一秒,她看到他眼中有种凄凉的悲哀,她渴望陪在他身边。   警局的问话持续了两小时多一点,结束之后露西感觉麻木,筋疲力尽。她只想回家。回到自己的家,和她的猫依偎在一起。明天她会打电话给家人和朋友,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事。今晚她只想穿上法兰绒睡衣,喝一杯低咖啡因的茶,再洗个澡。如果要等昆恩,她宁愿在家里等。她请警官送她回家,而不是去昆恩家。   高警官在她屋前停车,她望着他,提出最想知道的问题。「麦警官在哪里?」   「这个时候,大概在跟政风处的人谈话。」   「谢谢你送我回家。」她说完,步下没有标志的警车,开门进屋,顺手上锁。小亲亲先生从厨房走出来,大声喵喵叫,欢迎她回家。她把皮包放在咖啡桌上,抱起猫咪。出于某种她解释不出来的原因,她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我好害怕,小亲亲。」她抽噎。她不知道抱着喵喵叫的猫在地上跪了多久。但泪水一停下来,开始温和地打嗝,她就给小亲亲的餐盘装满食物,到淋浴间洗澡。她踏到温暖的水下,闭上眼睛。她的肌肉僵硬酸痛,不知是因为跟辛娅搏斗,还是不停发抖造成的。   洗完澡,她穿上有粉红色狗狗图案的法兰绒睡衣。她给自己煮了点鸡汤面,等候昆恩。等到十点,她看电视新闻,镜头拍到辛娅家的正面和在场工作的警察。露西看到昆恩靠坐在车尾,跟她坐车离开现场时一样绷着脸。警方要待通知家属后,才会公布辛娅的名字,但新闻说警方相信她杀害了柏依市四名男性。报导以「本地的一名女性」代指露西,但直接点明是麦昆恩警官开枪打死嫌犯的。   看完新闻,露西把猫抱进卧室。或许昆恩打算明天早上再来找她。过量分泌的肾上腺素耗尽了她的体力和感觉,除了与昆恩有关系的事。她没有疲倦到不去想他。   她打开床头灯,爬到床上。昆恩说案件结束后会继续和她交往。她坐在床上等得越久,就越怀疑那是不是真心话。他没说过爱她。最近他们的生活一片乱,也许他想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她当然不想,但如果他想,她也不会勉强。   她从床头柜上拿起可蕾最新的罗曼史,但把同一页看了三次后,她放弃了。凌晨一点半,床边的电话响起,她拿起话筒。   「我在门外,」他说。「我本来想按门铃,但不想吓到妳。」   她绽开微笑,心儿怦怦跳。「我马上来。」她懒得穿上睡袍或看窥视孔,直接开门。他就站在她家的门廊上,沐浴在六十瓦灯泡散发的柔和光芒中。灯光照亮了他的头发,流泻在他的衬衫上,当天早晨她才帮他扣上钮扣。真的只是今天早上的事吗?   他轻柔的招呼填满两人之间的距离。   「嗨,昆恩。」   他深深地凝视她好一阵子后,清清喉咙。「感觉怎么样?」他问。   「还好。问话还算顺利。」   「那就好。」   他继续凝视着她,看起来有点没把握。她问:「你想进来吗?」   「先不要。」他摇头。「我暂时是带薪停职,所以手头上有点时间。」他一动不动地站着,害她也跟着有点没把握了。   「你会停职多久?」   「不太确定。今天的事以后再说,但现在我有重要的事想问妳。」   「什么事?」   他吞咽。「妳愿意跟我出去吗?」   「去哪里?」   「约会。」   她露出微笑,胃部变得略微放松。「现在?」   「我觉得我们应该今晚开始约会。」   「好吧。」她让开身子,他踏进屋里。露西关上门,背靠在门上。「我该换衣服吗?」   他摇头。「穿这样就好。我想要妳带着猫,一起去我家。」   「连小亲亲也受到邀请?」   「是啊。牠也去。我想带妳回家,确认妳真的没事,有那只胖猫陪着,我想妳会更放松。」   「我可能会想照顾你。」   「那就走吧。小亲亲先生和梅莉也该见面了。」   她咬住唇角。「你刚说『小亲亲先生』。」   他缓缓露齿而笑。「我一定是爱上妳了。」他说。「那只猫的名字不再让我的精囊萎缩。」   她的心渴望得痛起来,她眨掉突如其来的泪光。「嗯,我一定是爱上你了,因为听到你说精囊萎缩,我居然不会想塞住耳朵。」   他低笑。「听起来可能不是很浪漫。」   她摇摇头,热泪盈眶。「的确。贺轩卡片上大概找不到这样的句子。」(译注:Hallmark为美国一家知名的卡片公司,以卡片温馨幽默的短句为特色。)   第一滴泪水从她的睫毛滑下,他上前一步,抹去她的眼泪。「我爱妳。当我闯进那间屋子,看到那个女人在妳身上,我都快崩溃了。」   她亲吻他的掌心。「我爱你,昆恩。我以为你是为亡妻哀悼的水电工时就爱上了你,发现你是警察,梅莉其实是你的狗,你谎话连篇时,我努力不想爱上你。我觉得好傻。我以为既然那么快就爱上你,也可以迅速把你忘记。那是真的很傻,因为我已经陷得太深。」   他搂住她的腰看着她,她爱死了他热情的棕眸。「我在以为妳会用袋子套住我的头掐死我时就想要妳。我要妳甚于世上一切。我爱妳甚于爱过的任何人。妳就像阳光闯进我的生命,让我发现自己是多么孤独。我不想那样生活下去。」他亲吻她的发际线。「我到最后一口气都还会爱着妳。」   露西咽了咽,又流下一滴眼泪。「这是我有过最精彩的约会。」   「不,这只是第一次约会。」他的手从她的背部滑到臀部。「最美妙的约会还在后头。」            终曲      最好的约会在八月十八日来临。新娘穿着裙长到小腿肚的白色绸缎蕾丝礼服,新郎穿着不可或缺的黑白正式礼服。她许诺不管生病或健康都爱着麦昆恩,在他努力做好男人时爱他,但在他使坏时更加爱他。昆恩发誓珍爱、尊重、照顾罗露西和小亲亲先生一生一世。   亲朋好友和成千上万朵白玫瑰及粉红玫瑰围绕着新人。在结婚前几个月,露西的母亲和三位好友帮她筹办婚礼,除了投诉和抗议礼服的选择外,玫蒂、雅黛和可蕾帮了很大忙。但不管好友怎么抗议,露西都充耳不闻。为了配合浪漫的气氛,帮她们订做了粉红色绸缎和松软的薄纱。   经过一番剪刀、石头、布的激烈争夺,可蕾赢得在鸡尾酒婚宴上担任伴娘的权利。可蕾就是可蕾,认真对待这份荣耀,全心投入。她安排了一个美丽的告别单身派对,提出把曾祖母的第凡内珍珠借给露西,作为「借来的东西」。(译注:英、美新娘按礼俗应配戴一点新一点旧、一点蓝色和一点借来的东西。)婚礼当天,她把珍珠忘在家里,必须飞车回去拿,她及时赶回,十五分锺后伴娘队伍踏上教堂走道,她永远那么体贴入微,有责任感,站得笔直地专心聆听露西立下婚誓。   婚宴在柏依河畔的双树旅馆举行。宾客开怀大吃牛后腿肉,蓝带鸡排等美味佳肴。热狗意大利面特别受欢迎,麦家的人把热够面当成天赐美食吞下肚。新娘和新郎开舞时,可蕾坐到酒吧前。一直到她扔掉鞋子,像得了摇摆舞狂热症似的攻击舞池,才有人发现她喝下超过两杯红酒,比平常喝得多。   在随着〈美腿〉一曲跳得东倒西歪后,玫蒂和雅黛把可蕾拉到一旁,问她是否还好。她向她们露出完美的可蕾式微笑,回答:「我很好。」      但一小时后她不见了,玫蒂和雅黛不得不离开婚宴找她。两人穿过长长的走廊,经过卡内基晚会会场时,探头打量挤满各式各样男人的大厅。大厅里有售酒吧台,旁边的舞台上有聚光灯和伴唱机。   文可蕾就从像毕业晚会逃出来的女孩,站在舞台正中央,背后是爱达荷州曲棍球队队旗。总是拘谨自持,固守满足小世界的罗曼史作家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握着麦克风,拉开嗓门唱着一首关于瘦女孩的歌。   玫蒂和雅黛对看一眼,两人都张口结舌,大吃一惊。   「她到底在唱什么?」雅黛问,她们把注意力转回舞台上。「她刚是唱『胖胖芬妮』吗?听起来像皇后乐团的歌。」   「噢,天啊。」玫蒂倒吸一口气。「我觉得她是唱大屁股女孩。」   看表演的男人放肆地给可蕾欢呼喝采,她走进在台下一起唱歌的男人之间,乞求他们今晚带她回家。   玫蒂和雅黛一起在人群中挤出一条路,两个粉红色的人影裙襬窸窣作响地穿过一大群肌肉发达的男人。一定有什么事不对劲。可蕾的世界出了可怕的状况。无论那是什么,一定非常严重,严重到迫使她完美的马车掉了轮子。         ——全书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衔花弄影】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